起初也谈不上顺利,因为百姓的观念固化了千百年,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反过来民意也是政客拔除阻碍实现抱负的工具。
沈令仪默许陈霭、贺文秀等人成立唯有女子才可加入的文人团体,她们不定期组织诗会,邀请各行各业的女子参加,频出佳作,在长安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热议,越来越多的女子摘下帷帽,走出家门,新政的推行也日渐顺利。
近来一些被保守人士视作异端的行径蔚然成风,沈令仪从长安下到端州,见到许多女子不施粉黛,不着裙钗,声称所谓女子爱美不过是男子爱女子之美,她们整日花时间梳洗打扮,取悦了旁人,对自己却毫无助益,不如花这些时间去读书做学问或者赚钱做营生。
“方才没见到你有耳洞,以为这股风气也传到了南方,伸手去摸才摸到痕迹,或许是你经常不戴耳饰,耳洞有些闭合了。方庭柯说你嫉恶如仇,最喜欢捉些贪官下狱,正好抄没家产充公,就这么喜欢为我攒银子,不如调你去户部好了?”
言罢,许久没有回音,沈令仪垂眸见到李怀疏恬静的睡颜,失声一笑,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温声道:“睡罢。”
孟春与宗年应是拾掇好了一切,院中已没了动静,如絮大雪忽而落下,清脆地砸着瓦片窗棱,沈令仪望着外面纷飞的雪片,得偿所愿般轻轻道:“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起看雪,一起过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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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水月◇
后半夜落雪,天明方霁。
李怀疏这一觉睡了很久,她素来觉浅,入睡后会被突然的响动与透过纱帐的光弄醒多次,这夜却难得眠深无梦,或许是连日以来费力劳神,身体早就吃不消了,也或许是枕边有人陪伴,驱散了她所有不安。
她迟缓地睁开眼,窗外白茫茫一片,雪光反射之下日光比平常要亮得多,这是自然常态,也不一定是起迟了,但很快听见巷道中传来嘈杂人声,整个城镇苏醒多时,这才明白自己约莫是误了应卯的时辰。
想要起榻穿衣,动了动胳膊,却被一股力道压住而不便起身,仔细一瞧,原来是沈令仪半倚床榻坐着,另一只手不小心压住了她的衣袖。
“醒了?再睡会儿。”
屋内仅一盆炭火供暖,燃至半夜,炭灰越积越厚,便渐渐不怎么暖和了,更别说还得开窗透气。沈令仪长发披散,虽然懒洋洋地将半截身子缩进了被子里,上面却仍旧披着件外衣。
“不能再睡了。”李怀疏目光落在昨夜被新柔收拾齐整的官服上,意思昭彰。
沈令仪轻按住她的肩膀叫她躺回去,又将被褥掖好,笑道:“怎么,方庭柯敢打你板子?”
日久别离,听见关于李怀疏的所有事情都觉得新鲜好玩,兼之她如今又过着浑然不同的人生,换作以前,沈令仪压根想象不出区区刺史如何敢对她发号施令,批评痛骂,兴致一起,将看到一半的信件撂在手边,等待着对方回复。
李怀疏看似顺从地躺回被中,实则是睡得浑身绵软,一时半会儿使不上力,她揉了揉额心,否认道:“唔,倒也不是,她似乎觉得我是纸片做的人,一捏就碎,平日里至多说些重话,不忍打罚。”
提起方庭柯就不得不提起曲进宝,她叹了口气:“曲进宝有罪待审,被收押了,武源县衙尽是他的班底亲信,也都逃不过,在事情尘埃落定,朝廷派遣新官上任之前,一县事务都落在了方刺史头上,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些庶务总得支使人去做。”
“你倒是对你直属上司忠心耿耿。”沈令仪深深看她一眼。
李怀疏太熟悉沈令仪这副口吻,她生在皇室,幼时圣眷亦浓,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所以冷傲霸道,看重的东西从不许旁人沾染,才干得出在自己身上盖满她私印的荒唐事。
她们从前明明深爱彼此,却被愧疚与恨意阻隔,仿佛身在山中不识山,一个苦心孤诣谋划付出,以为两人之间只有债没有情,另一个忍辱负重剑指长安,以为强占对方便是拥有,误会频频,久成困局。
说她变了她也确实变了,如果是以前,她喜怒不形于色,如此发问时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内心已波涛汹涌,如果得不到满意答复,指不定会顺手拎起官服革带之类的东西将人绑了,按在床上发狠操弄一番才肯罢休。
彼时在无尽墟说从头再来,李怀疏也没想过当真有这一日,她从自甘卑微的境地站起身,沈令仪也从高高在上的云间落下,她们终于并肩偕行,共沐风雪。
但如今与乌伤战乱未平,二殿下领监军之命据守洛州也是一大祸患,横看竖看都不是可以坐享清福的时候,眼前得之不易的这一切美则美矣,却仿佛镜花水月,风吹即散。
她是喜欢沈令仪,喜欢得可以将性命舍去,但喜欢之余,她也有自己的抱负要施展,所以不愿做一只被困在深宫的金丝雀。
反过来,她步入仕途,说得好听些是庙堂之器,其实不过是君王手中的一枚棋子,君王放眼四海,胸容九州,要安定天下必然有舍有得,如有一日被沈令仪抛弃置换,仅是为人臣子,自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可是从私人感情出发,她也无怨无悔么?
“对她忠心,不也是在为你效力。”李怀疏盯着头顶某处虚空,忍不住胡思乱想,发怔一会儿,忽而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曲进宝犯的什么罪?”
她其实想问沈令仪白龙鱼服来了武源,那朝政怎么办。但她不想这么问,她觉得沈令仪听得懂,她们从来就有这样的默契,况且仅仅知晓这小小的一环便能推知整个布局是如何运转的。
“天下大小官员多如星子,我也不是个个记得住,曲进宝……是武源县令么?听你说来大约是县内巨蠹,事情未有定论,方庭柯的奏报也写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朝政有范唯先牵头处置,三省长官协助,范唯先不敢拿主意的会以机关猎隼日行千里禀报于我。”
简而言之,只要曲进宝犯下的不是大案,一时半会儿落不到她手中,但她既然现下在武源,闲来无事时会否过问几句也就不一定了。
沈令仪捏了捏李怀疏的耳垂,逗她道:“李长史,我可都交代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她不晓得曲进宝,却清楚李怀疏任什么职位,独一份的关切无声无息地藏在字句中,细品过后更显得缠绵悱恻,她倚着床栏垂眸看人,五官深邃,眼中深情亦收放自如,李怀疏有些消受不住,脑袋往下一埋,便将自己掩进了被中,隔了片刻才探出头来小口喘气,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要跨过她走下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