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震动。
萧氏权臣始料未及,本以为一道密令便可悄无声息铲除隐患,却不料激起如此浩大声势。更令其惊骇的是,连宫中太监都有人暗中传递消息,称“百姓皆读律,奴婢亦知‘宦官不得干政’矣”。
三日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年号“启明”。新帝登基首日,便召见三位老臣,询问治国之道。其中一人正是当年写信给裴昭的老臣之子,他伏地奏曰:
“陛下欲安天下,必先安民心;欲安民心,莫若行真律。今万民识字,律入千家,若强行压制,恐酿大乱;不如顺势而为,敕封共读堂为‘官辅讲所’,宣律使授以虚衔,既彰圣恩,又收人心。”
新帝沉吟良久,终允其所请。
一道诏书颁行天下:
>“自即日起,准许民间设立讲律之所,统称‘辅义堂’,隶属礼部备案,地方官府不得无故干涉。凡教授《承平律》者,经考核合格,赐‘宣义士’称号,享免税役之优。鼓励士庶子弟投身律学,科举增设‘律论’一科。”
诏书下达之日,举国沸腾。人们没有欢呼,而是自发聚集于各地共读堂前,点燃蜡烛,静静朗读《承平律》全文。一夜之间,从漠北到岭南,万家灯火如同星河落地。
苏寒烟得知消息时,正坐在湖边喂鱼。她听完使者宣读诏书,只淡淡说了句:“他若泉下有知,应会笑吧。”
使者问:“谁?”
她指向书房方向:“那个不肯称王的人。”
时光荏苒,又过五年。
“辅义堂”已遍及全国,总数逾两千,注册宣义士达一万三千余人。女子不仅能入学,还可参加律试,取得执业资格。更有奇者,福建沿海一带渔民成立“海律盟”,专门调解海上纠纷,依据《承平律》订立“渔规十三条”,连巡海水师也需尊重其裁决。
律和被任命为首任“律学提举”,负责统筹全国识字与普法事务。他在赴任前夜,再次回到柴翁居,向苏寒烟辞行。
“阿娘,我总觉得,这条路还没走完。”他说,“现在虽然合法了,但很多人读书只为求官,而非为民。有些辅义堂甚至成了仕途跳板,忘了初衷。”
苏寒烟望着窗外明月,轻声道:“你父亲从未指望一劳永逸。他曾说,‘律如舟,载人渡河,然河床变迁,舟亦须改。’制度可以建立,但人心需要不断唤醒。你们的任务,不是守住过去,而是继续向前。”
她递给他一本薄册,封面无字,内页却是裴昭晚年手记的抄本,记录着他最后几年对“共议社会”的构想:全民参与立法、地方自治试点、设立“民意簿”收集民间建议……
“把这些交给议事阁的年轻人吧。”她说,“告诉他们,真正的改革,永远始于一个普通人拿起笔,写下第一个问题。”
律和郑重接过,深深叩首。
次日清晨,苏寒烟独自登上后山。那里有一座青石墓碑,上刻:
>裴昭之墓
>字守律号柴翁
>不事王侯心忧天下
她放下一束野菊,轻抚碑面,喃喃道:“他们都长大了,也都记着你的话。你放心。”
忽然,一阵风吹过林梢,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盘旋片刻,竟拼成模糊的字样,似是两个字??“好啊”。
她怔住,随即微笑:“你也觉得,值得?”
风停,叶落。
她转身下山,步履稳健。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万千笔尖同时书写,映照出一个正在苏醒的国度。
多年以后,一位外国使节访问江南,在参观一所乡村辅义堂时,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白衣男子立于人群之中,手持一书,四周孩童仰望。他问陪同官员:“此人是谁?可曾为宰相?”
官员摇头:“非也。此人终生未任一官半职,亦无封爵。但他教会千万人识字,并让他们明白??法律不该是锁链,而是翅膀。”
使节沉默良久,提笔在访华录中写下一行话:
>“此国之强,不在甲兵,不在仓廪,而在孩童执笔之时,眼中自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