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夏丝毫不意外他们在这里。
“这并不能算伤害我。”
沉舟说完这句话,上前几步牵住楚识夏的手,和她一起离开。
——
“你都听见了?”楚识夏问。
“嗯。”沉舟和楚识夏十指相扣,语气慢悠悠的,“你知道我在外面,连哄都不哄我一下吗?我好伤心。”
楚识夏无奈地笑笑,抬手捏着他脸颊上的肉,说:“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你伤心。”
良久,楚识夏说:“沉舟,我没有说谎。如果今天被尔丹押在阵前的人是你,我真的会亲手杀了你。”
沉舟干脆利落地说:“墨雪,不是只有你了解我,我也同样了解你。如果我死在你手下,你只会比我更痛苦,我要怎么去恨一个比我更可怜的人?”
楚识夏站定原地,抬眼看着沉舟小鹿一般纯然的眼。
“你让我选过很多次,我曾经有很多后悔的机会。”
楚识夏更正他:“你先也有。”
“我不后悔。”沉舟俯下身亲她的眼睛,“永远也不。”
楚识夏在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下颤抖、融化,说:“如果我真的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你,或者我兵败如山倒,在黄泉路上与你重逢;或者我凯旋而归,山河平靖之时,我为你殉情。”
“不必为我殉情,”沉舟说,“我只求你长命百岁,得偿所愿。”
我会在奈何桥边等待垂垂老去的你。
——
宣德三年,七月,楚识夏与尔丹达成协议,用弘吉刺和哈扎尔的遗骸换回楚霓与楚明缨的尸身。楚识夏以军礼将楚霓的灵柩送回云中下葬,途中百姓或对其有所耳闻,或对其所知寥寥,皆自愿为其服丧,满城缟素。
从楚明彦开始,阕北满城雪白的衣冠便没有褪色过。
整个阕北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离拥雪关的防御工事竣工,还有三个月。
“一整个夏天,阕北一滴雨都没有下,庄稼枯死,想必入秋也是颗粒无收。广陵送来的最后一批粮草已经入仓,拥雪关的军需是不必发愁了,可阕北的灾情……”
程垣有些犹豫,没有接着往下说。
楚识夏穿着练功服,半边肌肉结实的肩膀裸露出来,蒙着亮晶晶的汗珠。她握着一把弓,反复地练习早已熟稔的三连珠,弓弦割裂空气发出“嘣”的脆响,箭矢闷响着扎在红色的靶心上。
一层白布从她的虎口缠绕到拇指上,有淡淡的血迹洇开。
她已经在这里练了一天。
“云中那边可有消息?”楚识夏气息平稳地问。
程垣摇摇头,说:“一切如常。”
“那就不用管。”楚识夏从箭壶中抽出四根箭,在弓弦上比划着,说,“阕北气候恶劣,不是雪灾就是旱灾,官府都有存粮,官员们有经验。相比起来,帝都的局势更为严峻。”
程垣难以启齿,艰难地说:“陛下为筹集赈灾钱粮,命江南商会捐粮。”
“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商贾,不许点好处,他们怎么肯往外吐骨头?”楚识夏手臂上的肌肉绷紧,曲线精炼,“不过我们这位陛下也非纯良之辈,多的是办法让人‘愿意’。”
“推脱不捐的,捐少了的,没几天就被官府查出来问题。或者是家中子弟作奸犯科,或者是缴纳赋税时偷奸耍滑,一律从重从严处罚,家产抄没,族人下狱。”程垣感叹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钱这种东西,有命赚也得有命花。商人最会察言观色,见到皇帝铁了心要从商贾身上拔下一层皮度过难关,焉敢不从?
恐惧与瘟疫一样容易传染,白子澈深谙此道,杀鸡儆猴玩得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