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方神圣!竟敢闯入本宅,岂不知犯下了泼天大祸。”手臂折断的尚文敏,哪怕被捆绑在柱上,却依旧瞪大眼睛呵斥道:同时在心中激起了千重波澜。不知在何处出了差池,让人闯入了这处隐秘场所。
随即又疑神。。。
夜色如墨,浸透岭南的山野。小舟靠岸之处,乃是一处荒僻渡口,芦苇丛生,潮气扑面。裴昭赤足踏过湿滑的石阶,脚底触到久违的泥土,竟有一瞬恍惚??这土地曾埋葬无数志士骸骨,也曾孕育出《承平律》最初的火种。如今他回来了,带着地脉深处的伤痕与未熄的信念。
百姓手中的灯笼次第亮起,无声汇成星河。他们不喊口号,不叩首跪拜,只是静静伫立,目光中有疲惫,有希冀,更有未曾磨灭的信任。一名老农拄着竹杖上前,将一束新割的稻穗放在裴昭脚前:“您走时春耕未启,如今晚稻已熟。我们没让田荒。”
裴昭俯身拾起稻穗,指尖轻抚金黄谷粒,喉头微动。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治世不在庙堂之高,而在垄亩之间。”此刻,这片土地用丰收回应了他们的坚守。
“敬光明。”他再度低语,声音不大,却随风传开。
“敬共生!”三百战士齐声应和,铜铃轻响,回荡于江畔。
萧景珩站在他侧后方,望着眼前景象,嘴角微扬,随即又敛去。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红旗逆挂是约定的信号,意味着苏寒烟仍在城中周旋,尚未暴露行踪;而那道冲天焰火,则宣告旧秩序的崩塌已无可逆转。但洛都依旧在柳无羁掌控之下,神策军虽暂退,北廷暗流却从未停歇。他们归来,不是为了接受欢呼,而是为了掀翻最后一座堡垒。
陈九渊清点人数,三百精锐入地脉,归来者二百七十九人,余者皆葬身幽道。他默默记下阵亡者姓名,准备归岛后刻碑立祠。陆沉舟则始终沉默,斗篷遮面,仿佛仍不愿直视这重见天日的世界。他曾以为唯有毁灭才能重生,可今日所见,却让他心中坚冰裂开一道缝隙:原来人心未死,光便不会绝。
“我们不能直接进洛都。”萧景珩低声说,“柳无羁必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我们现身。更何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带回的不只是胜利,还有隐患。”
他说的是龙蜕核心。尽管已将其封入玉匣并以七星印镇压,但每过一个时辰,匣体便会微微震颤一次,如同心跳。更令人不安的是,裴昭眉心印记自地脉归来后,颜色由金转紫,夜间甚至隐隐发光,似与某种遥远存在遥相呼应。
“它还没真正安息。”裴昭摸了摸额头,语气平静,“也许,从来就没有真正被驯服过。”
当夜,队伍隐入南岭深处的一处废弃驿站。此处原为归墟密探传递消息的中转站,年久失修,蛛网密布,却恰好避人耳目。众人燃起篝火,就地休整。裴昭独坐屋角,取出那卷残破竹简,再次摩挲其上血书文字。梁公的遗训犹在耳边:“双圣非主,乃仆也。”可如今,百姓望他的眼神,已渐渐带上神明般的敬畏。
他闭目凝神,试图压制体内躁动的金光。然而刚一入定,幻象再临??
这一次,他看见自己端坐紫微殿主位,身披玄袍,冠冕垂旒。殿下列班的不再是昔日同袍,而是一群面目模糊的官吏,口中诵读《承平律》,声音整齐划一,却毫无生气。大殿两侧,悬挂七盏青铜灯,灯焰幽蓝,照得整个空间宛如冥府。而在殿后深处,一座巨大石碑缓缓升起,碑文正是《承平律》全文,但每一个字都由活人血肉铸成,不断蠕动哀嚎。
“你做到了。”幻影中的自己开口,声音冰冷,“天下归律,万民顺从。再无人反抗,再无人质疑。这是你想要的太平,不是吗?”
“这不是太平。”裴昭咬牙,“这是坟场。”
“可太平本就是寂静。”幻象冷笑,“你想救人,就必须让人听话;你想推行正义,就必须剥夺异议者的权力。当你手中握有足以重塑世界的钥匙,你就注定要成为那个裁决生死的人??哪怕你初衷清明。”
“我不做裁决者。”裴昭怒吼,“我只做守门人!守住那扇不让权力吞噬人性的门!”
幻象骤然破碎,他猛然睁眼,冷汗浸透衣衫。萧景珩正蹲在他身旁,手中握着一枚银针,针尖尚带血丝。
“我又梦游了?”裴昭哑声问。
“你说胡话,满嘴‘律法即枷锁’‘牺牲才有新生’。”萧景珩收起银针,“我在你肩井穴扎了一针,把你拉回来的。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七星印反噬,变成它的容器。”
裴昭苦笑:“或许它早就开始了。每一次使用力量,我都感觉离‘我’远了一点。”
“那就少用。”萧景珩盯着他,“记住我们的约定:你发动共鸣前,必须征得我同意。我不是你的副手,我是你的刹车。”
两人对视良久,终是同时笑了。笑中带苦,也带暖。
次日拂晓,林啸派来的信使抵达。一名瘦小少年,脸上涂满泥灰,递上一封蜡封密信。信中言道:苏寒烟并未被困,她早已借织坊地下密道脱身,现藏于洛都西郊慈恩寺,由旧部暗中护卫。而柳无羁之所以迟迟未动手清剿广州政权余党,实因北方传来急报??北廷内乱,太子与亲王夺嫡,边军倒戈,致使南征计划全面搁置。眼下朝廷焦头烂额,无力南顾,正是反攻良机。
“天赐良机。”陈九渊眼中精光闪动,“我们可立即联络十七州义军,里应外合,直取洛都!”
“不可。”陆沉舟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柳无羁看似孤立,实则仍有三张底牌未出。其一,他掌握‘贞观遗诏’副本,宣称你们违背祖制,妄立新规;其二,他在禁军中安插了七十二名‘影卫’,皆习归墟秘术,专为刺杀双圣而训;其三……”他顿了顿,看向裴昭,“他已派人前往浮玉岛,欲掘开初代双圣陵墓,取出‘命契碑’,以此证明‘两仪同命’乃邪术,当诛。”
众人皆惊。
“命契碑?”裴昭皱眉,“那是记载初代双圣以血誓结盟、共掌龙蜕的石碑,怎会成为罪证?”
“因为碑文背面,刻着一段禁忌之语。”陆沉舟缓缓道,“‘若双圣离心,或一人独揽权柄,则天地倾覆,江海倒流’。柳无羁只需断章取义,便可煽动百官弹劾,称你们终将祸乱天下。”
裴昭沉默片刻,忽而起身:“那我们就先他一步,公开命契碑全文,并亲自解读其意。”
“你要暴露双圣血脉的秘密?”萧景珩蹙眉。
“不是暴露,是澄清。”裴昭目光坚定,“世人恐惧未知,便易被谣言蛊惑。不如主动揭开,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不是神,也不会成神。我们只是两个背负使命的人,也会犯错,也需要监督。唯有如此,《承平律》才能真正落地生根。”
决议既定,队伍分兵三路:陈九渊率百人赶赴浮玉岛,抢在柳无羁之前保护陵墓;林啸继续潜伏洛都,策应城内响应势力;裴昭与萧景珩则带领剩余人马,秘密北上,前往慈恩寺与苏寒烟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