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收拾好了,陈国生就埋着头向他的小安乐窝晃去。门已经开着,陈国生是一向不锁门的,不过陈国生还是记得临走时,门是带上的。他忙紧走了两步,弯下腰朝屋里一看──里面有一个军人坐在床上,正翻着一本书,脸庞黑黝黝的,是——区队长!
“是你呀!区队长──哎哟!”陈国生一高兴,不防脑袋撞到了屋梁上。
“陈——哎哟!”区队长见陈国生回来了,也一下跳了起来,脑袋照例撞到了屋顶上。
陈国生摸着后脑勺说:“这地方窄,咱们出去走着谈。”
区队长满脸是笑,弯着腰小心地钻出了门,解嘲说:“你送我的见面礼还真不好受,脑袋都快蒙了。”
陈国生一拳轻擂在他脑门上,“谁让你以前上课老剋我来着!”
走出了楼梯口,区队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陈国生扫瞄了一遍,把陈国生瞧得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你可受苦了。”
“没什么,我这‘临时工’每天就是扫扫地,一点儿也没累着,我还觉得自己长胖了呢。哎,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区队长一拍大腿,“那帮造反派把学校搞得一踏糊涂,你的那封信差点被当垃圾扔了,后来直到老校长扫垃圾时才发现的。他一直摧着我来,但就这样也耽搁了两个月,要不然……唉,什么造反派,一群混账!”
陈国生这才想起刚来水泥厂时,曾给学校写过一封信,不过这茬早忘了。他听老校长也在扫垃圾,就问:“老校长怎么在扫垃圾?”
区队长叹了口气,说:“你们走后不久,校长就被所谓的革命群众打倒了,七斗、八斗,最后把他弄去看大门,一直到不久前。不过现在已经给他平反了,不久就要复职了。”
“校长身体还好吧?”
“没啥大事,他被造反派打伤了腿,到现在还没完全好,要不然他就要来亲自看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拦住了他。”
陈国生眼一热,几滴泪花滚动在眼眶上,“没想到校长还想着我这个无名小卒……”
“你是他最赏识的学生,平时他还经常向我叨唠你呢。”
泪珠终于滚下来了,两人默默地走了一程。
陈国生想起了一件事,“打伤校长腿的,是张建军他们吧?”
区队长摇了摇头,“张建军对老校长还是很客气的,后来的造反派就比张建军他们狠毒多了,校长那么大年纪了,还忍心下得了手!”
陈国生叹了口气,“不晓得他们闹得是哪门子革命,黑白不分。”
“国生,和你一起去的王平呢?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为人太老实了。”
陈国生的泪水情不自禁地又下来了,他哽咽着说:“王平,他……牺牲了。”
区队长掏出一方手帕抹了抹眼睛,默默无语。
恰好这时,一群年轻的工人敲着碗从陈国生们面前经过了。区队长忙扯着陈国生说:“你还没吃中饭吧?走,咱们去喝一盅。”说着不由分说,就把陈国生扯到了一个饭馆里,点了三四个菜,买了一瓶白酒,两人边喝边谈。
区队长问道:“听说你不是在越南干得挺好的吗,怎么会……?”
陈国生长叹一口气,“一言难尽啊。”他从突然被抓谈起,直至黎芳送他回国,最后一口饮尽了一杯酒,悲伤地说:“没想到我们祖先几千年的帐,要我们这代人来付!”
区队长有些疑惑地说:“前不久,他们的主席黎笋还访问了北京,不可能闹僵吧。”
陈国生挟了一块鳝鱼塞进嘴里,“国家间的关系我搞不大清楚,不过,中国跟越南迟早是要崩的。据我所知,越南跟柬埔寨快大打起来了,到时候,中国肯定要支持柬埔寨。现在越南有苏联援助,不需要咱们中国了,有奶就是娘,没奶呢就一脚蹬开,不信咱走着瞧!”
区队长警惕地望了望周围,小声说:“不谈这个了,喝酒吧,为咱们能活着见面,干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干了几杯,陈国生的酒量不大,脸很快泛起了红潮,舌头也有些不灵活了,就忙摇摇手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来碗饭吃,你继续吧。”
区队长放下酒杯,“你干清洁工太吃亏了,还是回部队去吧。”
陈国生道:“我又何偿不想回部队,但档案全没了,怎么去?”
“不要紧,档案嘛,我们学校再给你出。我想好了一个去处,你的好友张建军是X师的政委,可以求他。你在这里扫地,什么条件也没有,不是白白浪费光阴吗?”
陈国生沉默了半晌,“好吧,说来惭愧,人已近而立之年了,仍碌碌无为,到部队后,争取干出点名堂。”
区队长见他答应了,高兴地说:“就这么定了,咱们今天下午就走!”
陈国生一愣:“这么快?”
“你那地方是人住的吗?再说我只有三天假,要抓紧时间帮你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时间浪费不得了。”
“那,我想先回去看看校长。”
区队长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校长心里还恨着张建军,他要知道我去求张建军帮忙,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陈国生只得作罢。
两人吃完了饭,便匆匆返回小屋收拾东西。陈国生自己的东西倒少,主要是借别人的东西要去还。陈国生把厂里借的东西还清后,就同区队长一人抱被子,一人抱垫絮往小芳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