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的,这鬼天气。”王六用力擦净桌子,摆上凳子,嘀咕道,“林掌柜,眼看就要下雨了。不如提前打烊吧。”
“我倒想呢。”掌柜哼了一声,停下敲打算盘的手指,“可这种事你得去和你哥说才行。”他拿起账本,就着昏暗的光线努力看去,“连点根蜡烛都会嘀咕半天,你还想提前打烊?做梦去吧。”
远房表哥,王六心里更正。他提起袖子抹干头上汗水,“这老天爷该下雨降温了。再这么热下去,迟早得热死人。”
“嘘。你小声些。要嫌你拿的月钱多了就分些给我。”掌柜四下看看,低声说道,“别人死了关你啥事?就是你自个儿死了,那也是一了百了,算不得啥。可要是被你哥听见,认为你求雨阻挡客人。”他冷笑,“那时你才会羡慕那些死人,起码不用活受罪。”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过,昏暗的大堂映得亮堂堂的。
狂风携带沙尘、落叶呼啸吹过,刚被清理干净的桌面又覆上一层灰土。
“他妈的。”顾不上继续抱怨,王六急忙冲上前合拢大门,想了想,又露出一小半缝隙。
本就不甚明朗的厅堂顿时漆黑一片。“妈的,现在啥都看不清了。”掌柜丢下账本,拿过蒲扇使劲摇着,“未下雨,先打雷。这雨下不了多久,到时候还会更热。”
“管他的,这会儿凉快了就好。“王六扫净地上落叶,重新摆上凳子,低声道,”况且还能安静地休息会儿。他应该不会再胡乱找理由骂咱们吧?“
“你是你,我是我,别瞎扯一起。”掌柜皱眉,“就因为下雨,你哥就找不到事给你做?你难不成是今日才到这儿?”
咧咧狂风其势愈盛,木门被吹得噼啪乍响,来回摆动。地面隐隐被带动得一阵阵晃动。
王六拖过一张桌子抵死木门。大堂内振动霎时平缓。掌柜在身后不住冷笑,也不说出个所以然。王六十分疑惑,但很好了隐藏了这丝情绪。
“啪”的一声脆响,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王六正欲破口大骂,却睨见一只酒杯咕噜噜地从背后滑到他身前。好险,他心里惊呼。
果不其然,客栈二楼传来不带情感的吩咐。“开门。”是客栈老板,自己远方表哥李齐的声音。
尽管心里有百般不愿,王六仍拉开大门。风吹得更烈,有如刀割。前方百余丈处弥漫着大片沙尘,滚滚冲向客栈。其势如洪流,所到之处蒙上一层厚重的黄褐之色。
沙尘暴?两年前在老家时,同村里谢寡妇闲聊家常时提到过的景象骤然浮现脑海。然则没听她说过沙尘暴有这么整齐规律的节奏声响啊?声音跌宕起伏,震耳欲聋,宛如马蹄声。
“地方穷,难不成人也变傻了?连马蹄声都听不出来?收拾好桌子,准备接待客人。”表哥声音拔高,音调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又一道闪电划过,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眨眼间便溅湿了王六的衣裤。他慌不迭地退回大堂,不经意间看见客栈前方五六十丈处,成排马匹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跨过雨幕,朝他奔来。
前后不到盏茶功夫,他们已来到客栈,系好马匹,到得大堂。
大堂座椅顿时告罄,一些无处可坐的人拥在大门、窗牖旁席地而坐,不时警惕地扫视王六手脚,偶尔还看看外面的暴风雨,似乎在计算这场雨几时才会停下。
应该给他们找点东西歇脚,王六告诉自己。可手里实在太忙——这是自己被表哥叫来这里之后,第一次同时招待这么多人。他们清一色身着青灰色长褂,绛紫对襟,腰系桔黄狐皮缠腰,左臂上绑有一张黑纱,一柄长剑斜挂右腰。众人神色一致,面若寒霜、毫无喜怒地灌着杯中之酒。他根本无法一一辨别他们。若非剑互有长短,人群间或有一两声轻声交谈,王六几乎认定他们是臭名昭著的已被灭教许久的通神教。
表哥站在楼梯拐角处,呆滞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喜色。他兴冲冲地跑进大堂,四处吆喝着给客人添茶倒水,一时忘了他平素秉性。
左边桌子传来一声叹息,声音混杂在风雨声中,转瞬即逝。王六竖起耳朵,慢悠悠朝那张桌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