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春天,入城口只要是空余处便开满了木棉紫荆、栀子牡丹与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卉,那才是长安城一年最美的时期。
似乎在他的生命里,不允许见到圆满美好的事物。
“走慢点。”顾长安轻语。
李挽背着剑匣,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
烧饼馄饨、鸡汤馎饦香溢扑鼻的摊棚伴着此起彼落的吆喝声充盈街市。
市井百姓,游人如织,鱼龙混杂,一派祥和景象。
“走吧,带我去见见亲人们。”只走了半个时辰,顾长安突然说话。
“先见郭姨,看她过得好不好。”
李挽点头,那是郭老夫人的女儿,顺着朱雀长街绕进安邑坊巷道,转了一炷香时间,郭府外巷有几条黄狗趴卧打盹。
她表情霎时苍白,就如随风飘散的白花花纸钱。
府邸灯笼换成白色,招魂幡吹得啪啪直响,灵堂里传来道士听得让人断肠的长声幺幺:
“魂兮归来……”
李挽浑浑噩噩走进灵堂,一些偏房亲戚披麻戴孝守着棺材,陆续有人上香。
顾长安心已麻木,只是觉得疲倦。
“为什么会死?”李挽怔怔看着一个穿孝衣的妇人。
妇人递过一炷香,哀声说道:
“回到故乡的心愿已了,她说自己活着没有奔头了,就……就喝毒酒自尽。”
“才享几天福分啊,便要撒手人寰,留下咱们这些可怜人。”
也许哀的不是棺里人,而是她自己。
丈夫翻遍族谱才攀上一点关系,安西遗霜的身份很受朝廷敬重,想着能蹭些富贵,哪里知道老太婆想不开。
“没有奔头……没有奔头。”李挽喃喃自语,总觉得这口棺材对顾长安太残忍了。
“是啊,她说自己除了会焚烧尸体和做饭菜以外,其余一窍不通,整天在屋子里做了一堆菜肴,疯疯癫癫说着长安快吃啊,死前还一直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一走,对不起咱们亲戚啊。”
妇人絮絮叨叨,似乎满腔怨气。
李挽敬香之后掉头离开,在偏僻的小巷里低声问了一句:
“是说对不起你么?”
“是。”顾长安笑了笑,也许说话能转移痛苦,他也罕见打开话匣子。
“我是郭姨接生的,我娘难产,临死前哀求掐死她的孩子。”
“是个男娃,我娘不愿看到我战死城头,便想着娘俩一起死。”
“郭姨抱着襁褓狠心就走,她觉得孤城多一个男娃,就多一份守城希望。”
李挽心脏勐地紧缩,双眸通红。
“你肯定以为这件事是谁告诉我的,其实不是,我亲眼见到。”
“我看着自己的母亲难产而死却无能为力,人们常说生下来的孩子不会啼哭就是怪物,我嚎啕大哭只是因为目送母亲离世。”
“多可悲,是不是?”
顾长安笑得歇斯底里,剑匣怪异的声音引得老黄狗警惕吠叫。
这是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痛恨生来就有意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