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的目光落在青年脸上,心中波澜微起。
惊疑与警惕,如潜藏暗流,不可避免地在他心底涌动。
萍水相逢,出手相救,赠药疗伤,如今更主动提出收留……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反而让人心生不安。
他并非初出茅庐的稚子,历经生死,见识过人心鬼蜮。
但是……若对方真存了杀人夺宝之心,以其修为,在他们三人重伤垂死之际,轻而易举便可取走他腕镯内的天渊,何须耗费心力救治?
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坐而论道,谈天说地,从修行感悟到天地玄理。
每每交谈,渊都能感受到对方言语间独到见解,某些话语甚至让他茅塞顿开,对自身道途有了新的感悟。
青年亦时常对渊的一些想法表示赞赏,颇有相见恨晚、知己难寻之感。
然而,两人之间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交谈时平和从容,既不刻意亲近,也无疏离冷漠,恰似山间清泉与林间明月,彼此映照,却泾渭分明。
正是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让渊在欣赏对方的同时,警惕之心也未曾完全放下。
就在不久前,两人发生过言辞交锋。
渊秉持众生理念,认为生灵之性虽有瑕疵,然向善之心乃根本,教化与秩序可引导众生向荣。
这也是皇朝治理的根本。
他引自身经历为例,若非心存善念与守护之志,早已在无数次绝望中沉沦。
青年闻言,却淡然摇头,眸光深邃似古井。
“渊兄所言,乃理想之境。”
“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众生皆有利己之心,欲望无穷。”
“若无雷霆手段加以震慑、制衡,单凭教化,犹如筑堤于流沙,终将崩塌。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方是维持脆弱平衡的无奈现实。”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渊,“况且,渊兄口中念着善,手下镇杀的敌对生灵,恐怕……早已不计其数了吧?”
渊眉头微蹙,并未否认,却反问道:“既如此,兄台信奉强者为尊,适者生存,视众生如草芥。”
“又为何要耗费心力,搭救我等这三个萍水相逢、且身负麻烦的将死之人?这岂非与你所言之道自相矛盾?”
青年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救,是一时兴起,是缘法。杀,是大势所趋,为秩序。”
“二者并行不悖。我救你,或因觉得有趣,或因一时心绪,此为我个人之‘情’;而我论之道,乃是天地运行之‘理’。情与理,何必混为一谈?”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空气凝滞片刻,渊看着青年那双不见底的眼眸,青年也看着渊眼中那份执拗的坚持。
忽然,几乎同时,两人相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
笑声冲散了之前的针锋相对,带着几分无奈,几分释然,更有一种超越言辞的默契与对彼此坚持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