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烛火跳得厉害,王生对着信纸发呆。砚台里的墨汁凝了又融,他提笔写下“休书”二字,笔尖却在纸上洇开一团墨渍。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想起白日里百姓道谢时的眼神,想起佩蓉递药时的温柔,更想起庞勇那句“留着命才算本事”,指节猛地攥紧了笔杆。
天将亮未亮时,王生将封好的信笺塞进佩蓉的窗缝。他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传来轻响,佩蓉披着外衣站在廊下,鬓发微松,手里捏着那封信笺,晨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
“非走不可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晨雾。
王生望着她脚下的青苔,喉间发紧:“沙匪冲着我来,留在这儿……”
“我爹说了,陈家的女婿,没那么容易被吓走。”佩蓉上前一步,将信笺塞进他怀里,“这东西,你自己收着。”她指尖触到他怀里的硬物,是那枚从不离身的玉佩——当年她亲手系在他腰间的。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伴随着兵卒的呼喊:“沙匪来了!”王生猛地抬头,见佩蓉眼中没有惧色,只有清明的光。他攥紧怀里的信笺,转身往演武场跑,腰间的玉佩撞出清脆的声响。
佩蓉站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被晨光吞没,忽然抬手按住心口——那里藏着半块碎裂的玉佩,是多年前庞勇醉酒后摔碎的,她悄悄捡了半块藏到如今。风卷着石榴花落在她发间,远处的厮杀声渐起,她转身回屋,取过那把王生常用的剑,轻轻擦拭起来。
佩蓉捏着丫鬟递来的伤药,指腹碾过瓷瓶冰凉的纹路。方才巷口听卖花阿婆说,王生背着受伤的小童走了半条街,血珠子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年他替她摘梅花时,被枝桠划破的指尖。
“小姐,庞将军今早改了操练时辰,说是……”丫鬟话没说完,院门外已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庞勇立在月洞门边,腰间长刀的穗子缠着半朵枯菊——那是去年佩蓉插在他书房瓶里的,竟被他收了这么久。“往后申时都有空。”他声音有些涩,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瓶上,“王生的伤,我去看就行。”
话音未落,王生的身影从回廊转角晃出来,肩头的白布已被血浸得发黑。佩蓉快步迎上去,刚要揭开他的衣襟,庞勇已将一个油纸包塞进王生怀里:“我这金疮药掺了蛇蜕,比你的管用。”
三人围着石桌站定,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佩蓉的指尖擦过王生渗血的伤口,他猛地一颤,却见她抬眼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那是当年他送她的珍珠耳坠,此刻正映着日影,晃得他心口发紧。
夜里的雨来得又急又密,王生对着烛火写“休书”二字,笔尖戳穿了纸背。窗棂被风撞得咯吱响,他想起佩蓉方才递药时,袖口沾着的艾草香——那是她嫁过来第一年,在他染风寒时,蹲在药炉边守了三个通宵留下的味道。
“王郎。”佩蓉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他猛地转身,见她披着他的旧氅,立在廊下,手里捏着那封未封口的信。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你说过,陈家女婿的命,是用来护着太原城的。”
王生攥紧信纸,指节泛白:“沙匪要的是我……”
“那我便陪你守着。”佩蓉走上前,将信塞进他袖中,指尖触到他藏在里层的玉佩——那是他们定亲时,她亲手编的红绳,如今已磨得发亮。“我爹说了,陈家的女儿,嫁的不是逃兵。”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三年前迎亲那日,她坐在花轿里,偷偷塞给他一块碎银,说“往后你要护着我,也要护着百姓”。雨声里,他慢慢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烛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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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踹开叶一院门时,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落在墙角的瓦罐上,映出里面泛着油光的东西——是蛤蟆油,却比寻常的更稠,隐隐透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师父,这油里……”夏冰刚要伸手,白薇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有怨气。”她望着瓦罐,瞳孔微微收缩,“好多只蛤蟆的魂,被钉在里面。”
话音未落,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道黑影窜了出来,速度快得像阵风。夏冰拔刀要追,夏老却按住他的肩,目光扫过门框上的符——那是引魂符,故意画反了方向,分明是想把他们引去后院。
“搜屋子。”夏老的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尖指向供桌下的暗格。夏冰伸手去摸,指尖撞到个硬物,摸出来一看,是个巴掌大的瓷瓶,白瓷上描着缠枝莲,看着普通,却硬得惊人,他用刀劈了两下,竟连道痕都没留下。
“这是锁魂瓶。”夏老接过瓷瓶,指尖捏了个诀,淡金色的符纹顺着指缝爬上瓶身。“啪”的一声脆响,瓷瓶裂开的瞬间,地面突然震动,供桌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冷气混着血腥味涌上来,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洞里抓挠。
密室里的石床上,叶一被铁链锁着,胸口起伏微弱,脖颈上有圈青紫的勒痕,看着像是被人掐过。夏冰刚解开他的锁链,叶一突然睁开眼,眼球白得吓人,死死盯着白薇薇:“小红……我的小红……”
“小红是谁?”夏老追问,桃木剑在石地上划出火星,照亮墙角堆着的账本——上面记着每月给县丞汪大人送蛤蟆油的数量,最近一笔,是三天前,用朱砂写的“加急”。
“她是我娘子……”叶一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混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玉。白薇薇盯着那碎玉,脸色骤变——那是她前几日在乱葬岗见过的,嵌在一具女尸的喉骨里,尸身早已被啃得面目全非,手里却攥着块写着“汪”字的腰牌。
“有人来了。”白薇薇突然按住耳朵,声音发颤,“不止官兵……有东西跟着他们,很凶,比洞里的妖气还重。”
夏冰拔刀出鞘,却被夏老按住。老人望着密室入口的阴影,那里的空气正在扭曲,隐隐浮出一张人脸,眼窝是空的,嘴角咧到耳根,像是用刀划开的:“是汪大人的‘护法’。”他声音压得极低,“那东西,靠吃魂魄修行,叶一的娘子……恐怕早已成了它的点心。”
叶一突然发出凄厉的哭嚎,不是为自己,是盯着白薇薇手里的碎玉,反复念叨:“小红说,汪大人要的不是蛤蟆油……是用活人魂魄炼的‘引子’……”
阴影里的人脸突然笑了,声音像指甲刮过石头。夏老将桃木剑塞进夏冰手里,又往白薇薇掌心塞了张符:“带着叶一走密道,我断后。”他望着那张渐渐清晰的脸,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二十年前害死我师兄的,就是这畜生。”
白薇薇攥紧符纸,指尖触到符上凸起的纹路——那是“镇魂”二字,却比寻常的符多了道弯钩,像是有人用指血添上去的。她忽然想起夏老昨夜在山洞里,看着她妖性发作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那神情,和此刻望着阴影时,竟有几分相似。
密室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白薇薇望着缓缓睁开眼的叶一,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夏老手持桃木剑,警惕地盯着密室入口,那处的黑暗仿佛活物般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