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喻得到保证,才转过来倒在座椅靠背上。
他缓缓摊开手,那里躺着一颗带血的大白兔奶糖,是陈平掰开他的手推他走的时候放在他手心的。
大滴的眼泪落下来晕开了糖纸上的血,“今天是礼拜四啊……”,梁喻泣不成声。
这是太漫长的一夜,梁喻紧紧捏着那颗大白兔奶糖,侧着脸看着窗外,太累了,脸上挂着泪痕渐渐睡了过去。
睡过去也不安稳,梦里他依然在和陈平奔跑,但握着陈平的手,他莫名地很安心,就那样一直一直和陈平跑下去。他不自觉地喊:“阿平……”
一个急刹,梁喻猛地从梦中醒来,郑诚伸出右手替他做安全带挡在他面前,他这才发现自己喊出了声。他尴尬地看一眼郑诚,郑诚脸色有点难看,但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梁喻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一看,原来车四周都是拎着锄头镰刀的村民,黑压压的,僵尸一样围上来不让车走。
梁喻心一惊,曾经一个人逃走的好多次里,他也曾在这里被拦住过。梁喻明白了,是村子里的人通知了其他村子,要他们帮忙抓人。他们在这一点上很团结。
外面人声鼎沸,曾有两个警察来救人被他们拿镰刀在腿上砍了一刀,成功的战绩给了他们底气,他们十分嚣张地叫嚷着:“开门放他下来!这是我们真金白银买的媳妇,你别管!”——梁喻留着长发,被他们以为是女的。
梁喻转过头看副驾驶的车窗外,猛然被吓了一跳。窗外数对狰狞的眼睛看着他,对他拍窗户,恐吓他赶紧下车。车停在人群间越久,就越多人围上来,有人甚至试图爬上引擎盖。
郑诚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别怕。”紧接着缓缓降下了驾驶室的车窗。
外面的人见车窗打开一条缝,赶紧扑上来,却没想到一支黑洞洞的枪从车缝里伸出来,对准离得最近的那人额头,郑诚的声音在里面冷冷地:“不想死就让开。”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硬着头皮大笑,引起周围的人迟疑一瞬后跟着他一块儿笑,他强自镇定地说:“以前来的警察怎么不掏枪?你拿的不会是假枪吧?”他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而且每颗子弹都有编号,你不敢杀人!”
上膛的声音立即无比清晰地传出来,车窗大幅降下,露出郑诚冷厉的一张侧脸、剑眉下一对星目:“他们没有级别持枪,我有。”
“嘭!”他干净利落地对天放了一枪,随即重新上膛,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枪口再次对准他额头,“亡命之徒,你看我敢不敢杀了你。”
那人吓得瘫坐在地上,惊叫着屁滚尿流地往回跑,周围的人群一瞬间作鸟兽散。
车窗迅速升起,车子再次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没事了,出了这里就到县城了,你再睡会吧。”郑诚轻描淡写地把手枪重新上好保险栓,插在后腰上,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
梁喻看着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想里、他无比眷恋过的一张脸,几乎挪不开目光。但只一会他还是强迫自己转开头看着副驾驶的窗外,低低地说:“你怎么会来……”
郑诚很久都没答话,最后才轻轻叹息一声:“我从来没想过丢下你。”
又是一阵沉默,梁喻:“听说你要成立专案组。”
郑诚听到这话,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泛起一丝笑意:“嗯……”
“怎么样了?”
“我当初走,领导本来是不同意的,所以坚持要我回市局才批这个案子,手续快办完了,一会儿送完你,我就去市局走最后一道流程。”
梁喻点点头不再说话。
车子驶出了县城,梁喻开始看见指向西安的路牌。在以往的逃跑经历中,他从来没有到这么远过。50km,30km,一道道路牌闪过,离西安越来越近了,梁喻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起这是不是一场梦来。
而直到车子渐渐驶进了西安城,梁喻才大梦初醒般想起好多事,他猛地回头看向目不斜视开车的郑诚,这一别,可能是永别了。
两人近在咫尺,梁喻的手指动一动,就可以碰到郑诚挂档的手。那双手曾带着情欲一寸寸抚摸过他的背脊,曾有力地握过自己的手,但此刻离得这么近,两人却像陌生人一样保持着最礼貌的距离。
梁喻感到心里酸涩得发疼,他缓缓开口:“郑警官,你的围巾我没带走,可能没办法还给你了。”
郑诚几秒后才回答:“没关系,夏天你也用不着。”
梁喻:“郑诚,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郑诚当然知道,他只是一直逃避去想。这要怎么承认呢?承认梁喻不再爱他,曾经连自己随手叠的小狐狸都要珍藏的人,如今连一条他的围巾都不愿意带走吗?承认他知道梁喻要和方骥去广东了,两个人一起,开始新的生活,这种新的生活里不会有他的参与,并且一辈子都不会有了吗?
郑诚只能把方向盘捏得死死的,开口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艰涩:“小喻……别再害怕鞭子了……把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好好忘了吧……”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梁喻转过头闭上眼睛,恨自己那颗心在这一刻依然保持着为郑诚悸动。
车子离火车站越来越近,梁喻已经能远远看到马路尽头,高大的建筑上红色的“西安”二字了。
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郑诚突然说:“爱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