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后一句抄毕,身后已堆起九百九十九页手稿。他将其封存于石匣,埋入回音窟最深处,并以笔尖在洞壁刻下禁制符文??非真心求知者,不得开启。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离去,却发现那名叫不出名字的女孩仍站在原地。
“你不走吗?”他问。
“我没地方可去。”她说,“但我可以跟你学写字吗?我想记住别人的声音。”
碎镜凝视她良久,终于点头。
从此,两人同行。
他们走过冻土荒原,穿过瘟疫之城,踏过战火焦土。每到一处,碎镜便寻访那些仍在暗中记录的人??地下报馆的排字工、偷抄史书的老儒生、在墙上画符号的疯子、教孩子识字的盲妇……他将他们的故事记下,也将他们的勇气传开。
渐渐地,一些变化悄然发生。
某夜,一名文审司官吏在焚毁查获书籍时,突然停手。他盯着一本烧了一半的日记,上面写着:“今日六岁,母亲教我唱一首歌,她说这叫《思乡调》,但后来才知道,这首歌已被列为禁曲。”
他怔了很久,忽然蹲下身,把剩下的书页悄悄藏进了袖中。
另一日,边境哨所的士兵在换岗时低声交谈:“你说……我们真的没见过海吗?可我梦里总听到浪声。”
旁边一人苦笑:“别说了,梦也是要审查的。”
最令人震惊的消息来自皇都:皇宫藏书阁一夜失火,守卫称看到一道白影穿梭其间,手中执笔,边走边写。火势不大,却精准烧毁了所有经过篡改的史册,唯独留下一批尘封已久的原始档案。次日清晨,有人发现阁楼梁柱上刻着一行大字:
>“历史不说谎,只是太久没人听。”
缄默议会震怒。
七位黑袍人再度聚于漆黑殿堂,手中石板上的符文剧烈扭曲,如同活物挣扎。为首的那人缓缓起身,声音如寒冰裂地:
>“当言语无法遏制,便斩断执笔者之手。”
命令下达当晚,全国范围内,数百名曾参与传抄或阅读《未答之书》的人同时遇害。他们的尸体被悬挂在广场中央,脖颈挂着木牌:“乱言者,死。”
更有甚者,一支由“净语军”组成的队伍开始巡游四方。这些人从小接受洗脑训练,耳中灌注镇魂咒,眼中看不见真实文字,只能读官方认可的版本。他们手持铁刷,专事刮除墙上的留言、碑文上的刻字、甚至布幡上的题词。凡发现异样墨迹,立即焚屋杀人。
碎镜得知消息时,正与女孩藏身于一处废弃书院。
“他们会找到我们的。”女孩低声说,手里紧握一支炭笔。
“会的。”碎镜平静回应,“但他们忘了,真正的书写,从来不在纸上。”
他指向自己的心口:“在这里。也在每个人的喉咙深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想说,就想问。”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铁靴踏地之声。
净语军来了。
碎镜迅速将最后几页手稿塞进地窖夹层,拉着女孩爬上屋顶。追兵破门而入,四处搜查,却始终找不到人影。
原来,这座书院早年曾是“言灵学派”的讲堂,建筑本身就被施加过隐声结界。只有懂得特定节奏敲击地板,才能激活庇护阵法。而这个秘密,是一位老教师临死前用指甲刻在马桶内壁的??没人想到,最肮脏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传承之所。
逃出生天后,碎镜决定反击。
他不再隐藏,反而主动现身于各大城市边缘,每至一处,便在显眼石壁上书写一段文字。内容各异,有的是真实事件,有的是哲思问答,有的只是简单一句:“你最近一次说‘不’是什么时候?”
每次写完,他都不立即离开,而是静静等待。
果然,第三夜,他在北方重镇雁门关外书写完毕后,十余名净语军包围而来。为首者高喊:“悖逆之徒,束手就擒!”
碎镜不语,只将笔轻轻一挥。
刹那间,整面石壁爆发出刺目光芒,所有文字脱离岩体,化作千万萤火虫般的光点,四散飞入城中民居。每一户人家的窗纸上,都浮现出那一句话,久久不散。
更诡异的是,许多居民当晚做了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草原上,四周站着无数陌生人,大家彼此不认识,却在同一时刻开口,齐声问道:
>“我们,为什么要怕说话?”
梦醒之后,有些人哭了,有些人笑了,还有些人默默拿起笔,写下多年不敢出口的话。
这一役之后,民间暗流汹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发组织“夜读会”,趁宵禁前聚集在地下室、谷仓、桥洞下,轮流朗读偷藏的文字。甚至有工匠打造出会发声的傀儡,白天装作普通玩具,夜晚则播放预先录好的诗句与箴言。
而那支笔,也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灵性。
某夜暴雨倾盆,碎镜宿于破庙,忽觉笔身发烫。他取出来一看,发现笔杆上浮现出细密裂纹,裂缝中竟有血丝流动。当他触碰时,脑海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吾等皆逝,唯愿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