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句在体制内流传极广却又暗含玄机的谚语脱口而出,声音不卑不亢,带着一种朴素的警世意味:“书记说的是。”
“不过,古语讲:‘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略作停顿,清晰而有力地接上下半句,仿佛在阐述某种不可动摇的自然规律,又像是在不动声色地回应或者提醒着什么:
“时候一到,统统报销!”
魏榕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骤然锐利了十倍,如同淬火的冰锥,猛地钉在江昭阳的脸上!
这句民间智慧的谚语,此刻由江昭阳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平静地说出来,其背后蕴含的勇气、立场甚至……某种潜在的决断意味,都远超出简单的迎合或愤慨。
她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那握着紫砂小杯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
她的目光在江昭阳脸上停留了足有五六秒,那审视穿透力之强,几乎要剥开皮囊直视他的灵魂深处。
终于,她缓缓垂下了眼帘,目光重新落回杯中那浅金色的茶汤上。脸上刚才那刹那的冰寒如同幻觉般消散,又重新覆盖上那种沉凝高深的表情。
“嗯!”
她发出一个极其简单、极其短促的音节。
没有赞同,没有反对,没有任何情绪的外泄。
但这个“嗯”,在她沉吟许久之后发出,并伴随着一个清晰有力的点头动作,其分量远超千言万语。
它在寂静中荡开,仿佛是一个隐晦的、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某种确认或契约达成。
她完全听懂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时间在一问一答的短暂沉寂与这惊心动魄的“报销论”之后,显得格外粘稠厚重。
墙上的静音挂钟指针悄然指向了一个新的刻度。
魏榕沉默地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又提起白银壶续上了热水。
她似乎短暂地忘记了要给江昭阳一杯茶这回事,这微小的差异本身也是权力的无声体现。
“琉璃镇班子配备的事如何了?”
“魏书记,关于琉璃镇的班子配备工作,方案经过酝酿,已经大致成形,有个副镇长的人选我与蒋珂文洽商后,初步有了意向。”
“有些具体情况……要汇报一下。”
然而,他的话刚开了个头,甚至还没触及任何实质性内容,就被魏榕抬起的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现在暂时不说这个。”
她的声音平稳地截断了他的话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掌控力,“我等下还要亲自会见临江县过来的郑书记一行,时间有限。”
她终于抬眼看了看墙上静音但指针分明行走的挂钟,语气平淡地补充,“琉璃镇的事情,后面拿到专题人事酝酿会上,或者常委会上,再听你的详细汇报吧。”
“现在……”她的视线重新落在江昭阳脸上,“我找你来,是要通知一件重要的事,和你直接相关的。”
魏榕不再说话,办公室内一时间只剩下茶水注入瓷杯的细微声响,清越绵长。
她执壶的手稳定而从容,手腕微倾,一道琥珀色的水柱精准地落入杯中,不多不少,恰至七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