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讥笑:“你以为蛮夷懂这些?”
“正因为他们不懂,才更要送去。”陈昭抬头,“我们不是要去征服他们的土地,是要进入他们的脑子。今日他们烧账本,明日我们就送更多账本去;今日他们杀审官,明日我们就派更多不会说话只会写字的人去。直到他们发现,隐瞒比公开更累,欺骗比诚实更难。”
三月后,消息传来:那支叛族内部发生分裂。年轻一代偷偷保留了印报机,夜间秘密印刷部落收支,并比对历年贡赋记录,发现酋长家族多年虚报战功、多领补助。最终,二十名青年持账本起事,囚禁酋长,重新遣使请降,唯一要求是:“请赐教师,教我们识数。”
陈昭得知,只说了一句:“数字没有国籍,贪婪才有。”
春回大地时,沈怀礼再度请行。
“我要去南诏。”他对陈昭说,“那边山高路险,部族万千,语言不通,税赋全凭贝币与口传。但他们每年都有‘鬼节献牲’,穷人卖儿鬻女也要凑足祭品。我想去看看,能不能用一根木棍、一堆石子,告诉他们什么叫‘合理负担’。”
陈昭递给他一幅新绘的地图,边缘标注着数十个红点:“这些都是尚未接入‘民审网’的死角。你不必全走完,但要留下方法。”
沈怀礼接过,轻抚图上红点,如同抚摸未愈的伤口。
临行前夜,他在书院后山点燃篝火,召集所有记档生传授“非文字沟通法”:用颜色代表增减,用图形模拟流程,用节奏表达频率,用日影丈量时间。他还教他们制作“问答鼓”??不同敲击方式对应不同问题类型,一听即知是查粮、问税还是诉冤。
“记住,”他说,“当语言失效时,数字仍在呼吸;当文字缺席时,秩序仍可重建。我们不是传播知识,是在唤醒一种本能:人天生就该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次日黎明,他独自出发,背影渐没于晨雾。
与此同时,长安城东新开了一所“问学坊”,专收贫家儿童。课程不教四书五经,只教三件事:算数、识图、写问句。墙上挂着一幅巨画:一个孩子举着手,指着天空中的太阳,下方一行大字:
>“为什么太阳每天都不一样?”
老师告诉学生:“你可以不信我说的,但你要学会问。”
多年后,这片土地上流传一首童谣:
>一问天,二问地,
>三问官家几斗米?
>不怕雷,不惧雨,
>就怕账上无痕迹。
>哥哥拿算盘,妹妹举镜子,
>照出黑账千万里。
>风吹碑林响,
>处处是回音??
>谁说百姓不懂理?
而在遥远的西域沙漠边缘,一支商队偶然发现一处废弃驿站。墙角埋着一只陶罐,打开后竟是厚厚一叠手摇印报机印出的《民审通报》,纸张泛黄,字迹模糊,最后一期日期停留在三年前。
旁边插着一根木棍,顶端绑着一面褪色布幡,上面没有文字,只用彩色石子拼出一组数字与箭头,指向南方。
风吹过,布幡猎猎作响,仿佛仍在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