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叶山河感觉自己顺风满帆,权威日重,员工们称呼叶经理的时候,不再有丝毫的调侃味道而是充满敬畏,他在宾馆内令行禁止,比任何一位经理都具有话语权和成就感。
就在他大步向着认定的方向和目标前进时,他发现自己有了第一个现实的对手,或者说是敌人:付云浩。
当初他们三人空降宾馆,在总经理办公室赵文杰分工,付云浩负责内部和后勤保障,叶山河负责外联和业务营销,赵文杰统筹决策,然后他们自诩的铁三角信心满满地在各自领域内施展拳脚,相比叶山河的高歌猛进,付云浩的低调,踏实似乎毫不起眼,但是实际上,在某些人眼中,他的工作毫不逊色,另具意义。
首先是以前后勤经常出现的问题得到了逐步解决,这可以从值班经理的记录上得到直观的体现:环境变得整洁,电梯故障几乎不再出现,每天不再有房间因为病房而空置,宾馆的各种问题,只要电话打到维修班或者后勤办公室,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得到处理和解决,甚至连夜总会的音响,每周都会专人重新校调。
一向懒懒散散的保安队得到了整肃,两位不服管理的保安被开除,最难考核的维修班制订了详细有效的规章制度,很难再有敷衍怠工的现象。
曾经患扰宾馆所有管理人员,包括素有能干名声的卓丽娜的热水供应问题,经过付云浩辛苦的工作,也得到了彻底解决。
他经过严密的调查和认真研究,用压力计抽样各个时段的水压,向客房部咨询客人在房间和洗澡的可能时段,对锅炉房输送热水的时间和方式做了精细的划分和严格的规定,保证客房有充足的供应的同时,也不影响餐厅需要的蒸汽,三个锅炉工再也没有理由为自己的错误辩护,因为他们的后勤经理比他们还要熟悉他们的工作,而且时时巡查。
付云浩最出采的一项工作是对送煤车的核查。
宾馆锅炉的用煤量每个月很大,送煤的老板在公司买了两套住房,达成协议以优惠的价格供应煤炭抵消房款。
宾馆需要用煤的时候,打电话给他,然后一辆大货车就会在晚上把煤送到宾馆,后勤经理在运货单上签字,煤老板再拿着运货单到公司按照当初约定的价格报帐。
付云浩接手后勤后,抱着事事过关,心中有数的工作态度,在煤车到来那天,预先借了台秤等候。
然后,不顾货车司机的强烈反对,让早就安排的两个保安和锅炉工一起,把煤从货车御下,用箩兜一挑挑地挑到锅炉房,每一挑都仔细过秤,这种愚公移山的笨办法最后统计出来的总量比送货单上的数额整整少了一吨半。
付云浩逼着货车司机签字画押,不然就告他诈骗,立刻扭送派出所,结果货车司机乖乖地认输,付云浩大获全胜。
第二天,赵文杰让付云浩直接把这份记录送到董事长办公室,让周洪直接跟煤老板交涉。
一吨半煤并不多,但是从宾馆开业算起,累积下来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叶山河粗略估计,至少能够为公司挽回将近十万元损失。
煤老板传呼付云浩,在电话上进行威胁,这反而增加了他这个行动的价值和在周洪赵文杰心中的份量。
端午节前,电信搞了一个优惠活动,赵文杰让财务部经理去买了四个传呼机,叶山河,付云浩,雷咏梅和饶家英一人一个。
佩带传呼,是现在的一种时髦,与其说是一种联络工具,更多是一种身份的体现,虽然还是比不上手机更加气派。
拥有传呼的人,立刻在按序排列的阿拉伯数字中,有了一个专门属于自己所有的特殊数字,成为某种数字矩阵中的一点,仿佛在某种虚拟的空间找到了存在感,具有某种特殊的象征意义:你是这座城市的一分子,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公司五虎上将,每人都有传呼机,周亮还有移动电话,司机邱振华,财务室小黄也有传呼机,每天公司都会不时响起那种悦耳的嘀嘀声,以前,叶山河心中讥诮地把他们称为传呼阶级,跟大学里有(自行)车一族类似。
传呼不仅显示了他们在公司的特殊地位,而且每一次传呼,都似乎在显示你在这个社会的重要性,有人在呼唤你,需要你,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你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
所以那些回传呼的人,都显得意外的矜持,志得意满。
有一次叶山河偶然重进银霞宫舞厅乘凉,那里面居然也不时响起嘀嘀声,防空洞完全屏蔽了信号,那些传呼响起的人,应该自己按动传呼上面的声音按纽,提醒别人注意。
到了宾馆工作之后,叶山河相当羡慕那些佩带传呼的客人,欣赏他们挥手告别时说的“有事传我”
,虽然,装作从容淡定。
每位经理和主管都做了名片,叶山河每次看见自己名片上印的联系方式不过是办公室的分机电话,跟那些潇洒留着传呼号,甚至手机的人相比,无法不感到自卑。
有一次,胡勇来看过他,腰上别着一个传呼形状的电子表,这个行为,跟以前印染厂的职工出去跳舞,会用红塔山的烟盒装上攀枝花的烟一样,让叶山河既感到可笑,又感慨万分。
但是现在,他居然也能够拥有一个传呼,在虚拟的数字矩阵中拥有一个专属自己的号码,他控制自己心里的惊喜,装着随意地取了一个。
刘经理说机子上面贴着号码,叶山河看了一下,他是11001,随手别在腰上,象别人一样,他忍不住想,自己也是传呼阶级了,传呼卡在腰上,好象战争时期腰上别着一把盒子炮,硬硬地感到踏实。
离开办公室,走在宾馆的过道,楼梯,他突然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似乎有了这个传呼,自己不再是这个城市的过客,第一次,他确信自己是江州人。
忍不住伸手到腰上轻轻摩挲,那种硬而柔和的感觉,让人舒服,然后又取下来仔细端详,象欣赏一位美女一样用目光抚摸这个四方的,闪着诱人光泽的黑色塑料盒子,心想,接下来他应该怎样通知他的朋友们,告诉他们他的传呼号,或者说,更重要的是告诉他们,他现在有了传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