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今日怎么突然就鬼使神差对他心动,或许是梦中他哄我睡觉的那些低语,又或许是他勾魂夺魄的那双眼睛,再或许是他克己复礼的那一吻——
甚至或许是我从来就没有我以为的那般铁石心肠,只不过硬撑着那一层薄情寡义的窗户纸,却不想在今日功亏一篑,被他打了个溃不成军。
常言人心难测,不是没道理的,毕竟我连自己的心意都测不清楚。
我如今究竟是喜欢他,还是一时鬼迷心窍、色欲熏心,我也不知道了。这些人间情爱风花雪月烦人得很,我先前还大言不惭地下定决心,夸下海口说绝不会为了他留在扶桑岛如何如何,现如今却又巴不得回过头去给自己一巴掌,把这些大话全部给我塞回肚子里烂干净。
……唉。说到底,我当初为什么非得走下那个地牢去?
还真是人性本贱,我若不下去,现在哪有这些事情。我若还是没心没肺的做我那个便宜驸马,跟公主虚情假意的厮混,想来要比现在逍遥自在得多,起码我不会瘫在床上没出息地来回寻思我到底喜不喜欢我师父——
娘的,再二流的话本也不写这种情节了,恶不恶心。
可我一想到若我没下去,他有可能到现在还被穿着琵琶骨锁在那种地方,我心里便抽疼起来。
……只是说来奇怪,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沦落到那种境地?他走火入魔到现在也未必全好,看他那一头白发便知;可他依旧能拿一根树枝把我抽到地上去,又怎么会被那帮野蛮子给抓住?
奇也怪哉。
这一夜连绵雨,直下到了寅时去。我本打算出门练练剑醒个神,却不知是情事后困倦还是如何,只觉得疲乏不堪,最后还是屈服于困意,草草收拾了下便又睡了下去。
我这些时日,总觉得精神不济,有些时候头一天练剑了要睡到第二天的清晨,然后又会被我师父以“不宜见光”为由,把我按回去继续睡。
他早先曾说过,这是由于我离岛太久、扶桑灵息滋养不足所致,可这眼见着快要有一个月了,我跟怀胎的女子一般嗜睡,着实有些不正常。
他又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失忆的,现在眼睛又是为什么才会突然旧疾复发?
我平日里闲得没事便要去想这些问题,可往往没等我琢磨出个所以然,便要迷迷糊糊睡过去,是以我从没思索出过什么结果来,该理不清的,还是理不清。
这次更窝囊些,我连这些问题都没来得及琢磨,只来得及想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连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也没发觉,便又这样在满室幽香里沉沉入梦了。
待我再醒来时,刺目的阳光直接透过窗户打到了我面上来,我这才想起头天睡觉时忘了蒙上绸布,可却奇异般地并不觉得眼睛疼。
我揉了揉眼,盯着这久违的满天云彩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了起来,隐约间总觉得屋中有些不大对劲,可却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处不对。
怪,太奇怪了。
扶桑岛上没有别人,我便懒得束发,只是穿好了衣服便散着头发出了门,想借着这能见光的机会好好看看岛上景色——
却不想刚一出门就撞见了个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想见人时非有人在。
但话归正题,这人虽不见正脸却一头乌发,定然不是我师父,那他究竟是谁?扶桑岛隐世不出,岛上绝无外人,是谁给他这种胆子擅自闯岛,还到我房门前来现眼?
我的剑法虽在我师父面前不够看,可好歹练了一个月,再怎么说也足够教训这些臭鱼烂虾,这人跑到我这里来,可不是脖子送到铡刀下——自己找死么。
我心中不爽,便打算回身想个法子去拿我的剑,好好治治这不速之客;却没想到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我一反手,刚好就在墙根下摸到了它,心中不由得赞叹这小宝贝也太有眼力见了些。
于是我抓着剑,将身形隐在了门后,观察起了他动向来,想寻个机会一剑串了他。
今日不知为何,处处都怪,连这人也怪。这人虽是擅自闯岛,却很是沉得住气,非但不怕岛上主人来找他麻烦,还自己在山路边上吹起了风;我见他背影,只觉得眼生,却又觉得他通身透着一股子别样的熟悉感觉,说不上来的古怪。
他身量颀长,穿着一身靛蓝的袍子,头发束起了一半,还非常骚包地摇着个扇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我观察了他好一会儿,看他一点防备意思都没有,便用拇指顶开了剑,尔后顺着风息,猛然掠到了他身后,出手如电,便直往他后心刺去。
但只见他身形一错,整个人便如同泥鳅一般从我剑下滑了出去,还拿折扇扇骨抵住了我的剑锋,轻浮地笑道:“哎,小谢公子。见了面不打招呼,上来就这么凶?”
我不与他硬拼,顺着他的力道便撤回了身,面上尽力风轻云淡,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得很。
他刚刚那一下颇为眼熟,那样滑不溜秋讨人揍的步法,和我师父教我的那一套,是一模一样的。我一想到他还跟我师父有关系,心中便火冒三丈,盯着他那张脸前前后后打量了好几番后,才冷笑道:“叫什么小谢公子,见外了吧。不如自报家门,我们兄弟相称,岂不更好?”
见鬼了,我先前看他背影觉得眼生,现在见他正脸,却又觉得面熟得紧,只是死活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人虽然讨揍,但说实话生得很好,可若我从前见过这样丰神如玉却又骨子里犯贱的人物,我不应该没印象才是。
大概是我脸上疑惑表现得太明显,他冲我弯了弯那一双轻佻的桃花眼,又“唰”地一下展开了扇子,附庸风雅地摇:“你连这张脸都记不得了?”
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记得?”
他耸了耸肩,讥讽道:“你几百年没照过镜子了?回去照照,你自然就知道为什么要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