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公主3
李孝廉被关在屋里后,凡是需要什么东西,就踩一踩拴床的绳子;绳子一动铃铛就响,夫人那边就知道了。谢夫人亲自开了家当铺,垂着帘子收当物品、估算价值;左手拿算盘,右手握毛笔,只让老仆人跑腿办事。就这么着,家里慢慢攒下了不少钱。谢夫人常为自己不如两个嫂子显贵而羞愧,没想到软禁丈夫三年,李孝廉竟考中了举人。她高兴地说:“三个蛋孵出两只鸡,我还以为你是个孵不出的寡蛋呢,如今也中举了?”
还有个耿崧生进士,也是章丘人。他媳妇每晚纺线陪读,纺车不停,耿进士就不敢停下读书。有时朋友来访,夫人就在旁边偷听:要是讨论学问,就沏茶做饭招待;要是放肆调笑,立刻骂骂咧咧把人赶走。每次考试得了中等,耿进士都不敢进家门;得了优等,夫人才笑着迎接他。他当私塾先生得了束修,全得上交,一丝一毫都不敢藏。所以东家给的礼物,夫人都要当面计较分量。有人笑她太苛刻,却不知耿进士想藏点私房钱实在太难了。
后来耿进士被岳父请去教内弟读书,那年学生考中了秀才,岳父送了十两银子谢礼。耿进士收了礼物却退了银子,夫人知道后说:“他虽是至亲,可你教书卖的是辛苦,凭啥不收钱?”追回来让他收下。耿进士不敢争辩,心里却总觉得过意不去,想偷偷补上。于是每年报给夫人的馆费时,都少报一些,攒了两年多,终于凑够了数。一天夜里,他梦见有人说:“明天登高,缺的钱就够了。”第二天去山上眺望,果然捡到遗失的银子,正好补上缺的数目,这才还给岳父。后来耿进士成了进士,夫人还是经常训斥他。耿进士说:“如今我做官了,怎么还这样?”夫人说:“俗话说‘水涨船高’,就是当了宰相,难道就该自大了?”
鸟语
中州地界有个道士,在乡村里讨饭吃。吃完后,听见黄鹂鸟叫,就告诉主人家小心火灾。主人问为啥,道士说:“鸟在说‘大火难救,可怕!’”大家都笑他瞎扯,压根没防备。第二天果然失火,烧了好几户人家,这才惊叹他神了。有好事的追上他,说他是神仙。道士说:“我不过懂鸟语罢了,算什么神仙!”正好有只皂花雀在树上叫,众人问鸟说啥。道士说:“雀儿说‘初六生的,初六生的;十四、十六死的。’估计这家有双胞胎。今天初十,不出五六天,俩孩子都得死。”一打听,这家确实刚生了俩儿子,没多久果然都夭折了,日期和道士说的分毫不差。
县官听说这事儿稀奇,把道士请来当贵客。正说话时一群鸭子飞过,县官问鸟说啥。道士答:“您内宅里妻妾肯定在吵架呢。鸭子叫‘罢罢!偏向他!偏向他!’”县官大吃一惊,因为刚才妻妾正吵得不可开交,他刚被吵出来。于是留道士住衙门,好吃好喝供着。道士常解读鸟语,大多应验。但他为人粗直,说话口无遮拦。这县官最贪财,公家的东西都折成钱塞进自己腰包。一天鸭子又来,县官又问。道士说:“今天鸟儿在替您算账呢。”问算什么账,答:“它们说‘蜡烛一百八,银朱一千八’。”县官脸红了,怀疑道士讽刺他贪钱。道士想走,县官不放。
过几天县官宴客,忽闻杜鹃叫。客人问啥意思,道士说:“鸟说‘丢官而去’。”众人脸色大变,县官大怒,立马把道士赶走了。没多久,县官果然因贪腐被查办。唉!这是仙人借鸟语警示,可惜利欲熏心的人听不懂啊。
齐地风俗管蝉叫“稍迁”,绿色的叫“都了”。有对父子都是秀才,赴岁考前,一只蝉落在父亲衣襟上。父亲高兴:“‘稍迁’,吉兆!”书童瞅了眼说:“什么稍迁,明明是‘都了’!”父子俩不高兴。后来两人果然都落榜了。
天宫
郭生是京都人,二十来岁,长得挺俊。一天傍晚,有个老太太送他一坛酒。他纳闷平白无故为啥送酒,老太太笑着说:“别问那么多,喝了自有好去处。”说完径直走了。郭生揭开坛口一闻,酒香扑鼻,就喝了。结果一下醉得不省人事,等醒来发现和一个人并肩躺着。伸手一摸,对方皮肤细腻得像油脂,身上散发着麝兰香,原来是个女子。他问女子是谁,对方不答话,两人便亲热起来。完事后,郭生用手摸墙,发现四周都是石头,隐隐有股土腥味,跟坟墓差不多,吓了一大跳,怀疑是被鬼迷住了,忙问:“你是哪路神仙?”女子说:“我不是神,是仙。这是我的洞府。咱俩有前世缘分,别惊讶,安心住着。再进一道门,有透光的地方可以方便。”
过一会儿女子起身,关门走了。郭生饿了,就有小丫鬟送来面饼和鸭肉羹,让他摸着吃。屋里漆黑一片,分不清昼夜。没多久女子回来睡觉,他才知道是夜里了。郭生抱怨:“白天没天日,晚上没灯火,吃东西都看不见嘴在哪儿!总这么过,嫦娥和罗刹鬼有啥区别,天堂跟地狱又差哪儿去!”女子笑道:“你是凡人,爱说闲话容易泄露天机,所以不想让你看见我的样子。再说摸黑相处,美丑也能分出个大概,何必非得点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住了几天,郭生憋得慌,多次请求回家。女子说:“明晚带你逛一趟天宫,之后就送你走。”第二天,忽然有个小丫鬟提着灯笼进来,说:“娘子等郎君好久了。”郭生跟着出去,在星光下看见无数楼阁。转过几道画廊,来到一处地方,堂上挂着珠帘,粗大的蜡烛照得如同白昼。进门只见一位美人化着盛装朝南而坐,约摸二十岁,锦袍耀眼,头上明珠垂挂,连裙底都被地上的短烛照亮,简直是天上的仙子。郭生看得神魂颠倒,不自觉地跪了下来,女子让婢女扶他入座,转眼间,山珍海味摆满了桌子。
女子端起酒杯说:“喝了这杯酒,就送你回去吧。”郭生忙鞠躬说:“之前当面没认出仙人,实在惶恐后悔;要是能赎罪,我愿一辈子做您的忠仆。”女子看着婢女微笑,吩咐把宴席移到卧室。卧室里挂着流苏绣帐,被褥又香又软,她让郭生在床边坐下。喝酒时,女子多次说:“你离家太久,暂时回去也无妨。”等更鼓敲过一筹,郭生却不提告别。女子唤婢女提灯送他,郭生假装醉酒倒在床上,拉都拉不动。女子让婢女们把他脱光抬到床上,一个婢女摸了摸他私处笑道:“这男子生得文弱,这儿怎么不斯文!”众人哄笑离去。女子睡下后,郭生辗转反侧,女子问:“还醉着?”他说:“小生哪醉了!只是见了仙人,神魂颠倒罢了。”女子说:“这是天宫,天没亮就该走了。若嫌洞里憋闷,不如早别。”郭生说:“好比有人夜里得了名花,闻着香却摸不到花瓣,没灯烛的苦处,谁受得了?”女子轻笑,答应以后给灯火。
四更天时,婢女提灯抱衣送他回洞。郭生细看,洞内涂饰精美,床铺铺着尺把厚的棕毡褥子。他脱鞋钻被窝,婢女却徘徊不走。郭生盯着她,见她姿容秀丽,开玩笑说:“说我不文雅的,是你吧?”婢女笑着用脚踢他枕头:“你快躺好!别多嘴。”看她鞋尖嵌着豆子大的珍珠,郭生一把拉住,婢女倒在他怀里,两人亲昵起来,婢女却疼得直呻吟。郭生问:“多大了?”她笑答:“十七。”又问:“处女也懂这个?”婢女说:“我不是处女,但荒疏三年了。”郭生追问仙女的来历,婢女说:“别问!就算不在天上,也绝非人间。你若非要刨根问底,恐怕死无葬身之地。”郭生不敢再问。
第二天晚上,女子果然带着灯火来,从此两人饮食起居都有了光亮。一天夜里,女子进来哭道:“本想与君长相守,不想人心难测,如今要清扫天宫,不能再留你了。喝杯酒道别吧。”郭生落泪,求她留件信物作纪念。
女子没答应,只送他一斤黄金、百颗珍珠。三杯酒下肚,郭生忽然昏醉。等醒来,感觉四肢像被紧紧捆住,身子被缠得动弹不得,腿伸不开,头也钻不出来。他拼命翻身,晕乎乎栽到床下,伸手一摸,发现自己被锦缎被子裹成个粽子,细绳捆得严严实实。起身坐定后,渐渐看清床栏,才惊觉这竟是自己的书房!原来他离家已三个月,家人都以为他死了。郭生起初不敢说真话,怕遭仙人惩罚,但心里越想越奇怪,偷偷跟知心朋友说了,却没人能猜出缘由。那床头上的锦被香气弥漫整个屋子,拆开一看,里面是湖绵混着香屑做成的,他赶紧珍藏起来。
后来有个达官贵人听说这事,笑着说:“这不过是像贾后那样用迷魂阵的老把戏罢了,哪有真正的仙人会这样!不过这事必须保密,要是泄露出去,全家都得遭殃!”有个常出入权贵家的巫师,描述那楼阁的样子,说和严东楼家的简直一模一样。郭生听了大惊,赶紧带着家人逃走。没多久,严东楼因罪被诛,他才敢回来。
蒲松龄说:“高阁重重如迷宫,绣帐生香;小丫鬟来回奔走,鞋上缀着明珠——若不是权奸的荒淫放纵、豪势的骄奢跋扈,哪会有这种事!看那骰子一掷千金的奢靡,金屋转眼间变成冷宫;唾壶里的酒还没干,情田已荒芜成野草。空床令人神伤,暗烛让人销魂。女子在玉台前含愁,在宝帐内凝眸。竟让那酒池肉林之地,幻化成天宫模样;温柔乡中,凡人错认作仙子。粗鄙的闺房秘事本不足羞,而坐拥良田却任其荒废的人,也该以此为戒了!”
乔女
平原县有个乔姓书生,生了个女儿皮肤黝黑,相貌丑陋:塌鼻梁,瘸条腿。二十五六岁了,没人来提亲。县里有个穆生,四十多岁,妻子去世后穷得续不起弦,就娶了乔女。婚后三年生了个儿子,没过多久穆生就死了,家里越发穷困,乔女只好去娘家求助。母亲很不耐烦,乔女一怒之下不再回去,靠纺织勉强糊口。
有个孟生妻子去世,留下个刚满周岁的儿子乌头,正愁没人哺乳,急着续弦。但媒人介绍了好几个,他都没看上。有天忽然见到乔女,大为欣赏,暗中让人向乔女暗示心意。乔女推辞说:“我现在饥寒交迫,跟着您能吃饱穿暖,怎么会不愿意呢?但我残丑不堪,唯有品德还算自信;再说改嫁他人,您能图我什么呢?”孟生越发觉得她贤德,追求得更急切了,让媒人带着重金和礼物去说服她母亲。母亲见钱眼开,亲自跑到乔女住处,硬要她答应;乔女却始终不肯改变主意。母亲自觉丢脸,便想把小女儿许配给孟生,家里人都乐意,孟生却死活不同意。
没过多久,孟生突然暴病而亡,乔女前往吊唁,哭得十分哀痛。孟生本就没有亲友,死后,村里的无赖都来欺压他家,家具被搬得精光,正商量着瓜分田产。家里人也各自偷拿东西逃走,只剩一个老妇人抱着乌头在灵帐里哭。乔女问清缘由,气愤不已。听说林生和孟生交好,就登门对他说:“夫妻、朋友,是人间最重要的伦常。我因奇丑被世人轻视,唯有孟生能看重我;之前虽坚决拒绝他,其实早已心许。如今他身死子幼,我自当报答知己。不过保住孤儿容易,抵御欺侮难,如果连朋友都像没有父母兄弟一样,坐视他家破子亡而不救,那五伦之中就可以没有朋友这一伦了。我不求您别的,只需一张状纸告到县衙;抚养孤儿,我义不容辞。”林生说:“好!”乔女告辞回家。
林生刚要按她的话去做,无赖们就发了狠,扬言要动刀报复。林生吓得关门不敢出门。乔女等了几天没动静,一打听,孟家的田产已经被瓜分殆尽。她怒火中烧,毅然独自前往官府告状。县官问她是孟家什么人,乔女说:“您身为一县之主,凭的是一个‘理’字。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就算是至亲也难逃罪责;如果是真话,就算是路人的话也该听一听。”
喜欢聊斋狐妖传请大家收藏:()聊斋狐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