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问完了,把他带走。”
那面屏风向后移了开来,露出守在后面的大量护卫。
当中一个男人走出来,是已经年老但脸容仍然精悍的“铁血卫镇道司”魏一石。
魏一石露出阴沉的笑容,瞧着镰首说:“想不到,在我老得快要辞官时,竟然还有这种荣幸。”
无鞘的“杀草”,静静平卧在狄斌面前的木几。
外面“镇守军”的八雾滨营地一片平静,士兵之间连交谈的心情都没有。击杀小玄王一役,虽然令官军的士气提振不少,但毕竟那四十几万匪军还是活生生地驻屯在经河城对岸。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多月来都按兵不动,但没有人知道,他们随时在哪一天卷土重来……
狄斌独自坐在自己的专属帐篷里。把所有“大树堂”部下都逐离帐篷之前,狄斌跟他们说:“假如我在战场上死了,你们就不要再打下去。逃吧,逃到哪儿都好,可是不要回京都。”
——大概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到了最后,尸体会葬在哪儿呢?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杀草”。这柄刀,不能落在别人手上。
——先着人把它带回“大树总堂”……
他站起来,在帐篷的杂物之间翻找,结果找到一块布巾和一张油纸。
他跪在木几跟前,把布巾摊平,双手轻轻拈起“杀草”放在上面。
折起布巾之前,他再一次凝视那造型平凡但透着一股冷酷美丽的刀刃。
再次回想所有曾经死在这柄刀下的人。
也回想它三十四年前,割过自己左前臂的感觉。
那一天,他品尝那带着血腥气味的酒。
六个人的鲜血。
“请你们跟我结义为兄弟,誓同生死。”
——为什么?……
然后,在秋夜的星空下,六只手交叠紧握在一起。
就是在那个时刻,“大树堂”这个名字决定了……
——为什么还是记得这么清晰?……
正当狄斌把油纸包在已卷合的布巾时,外面突然传来雷动的人声。先是从远处出现,迅速地渲染蔓延过来。
狄斌奔出帐篷外看,众多士兵正陷入忘形喜乐中。有的大笑着互相拥抱,有的挥着兵器跳舞,有的继续向营地其他地方奔走相告。
在战场上,能够令士兵如此兴奋狂喜的,只有一种消息。
在完全漆黑的“拔所”囚室里,镰首躺卧在冰冷的石地上,全身被铁镣捆锁着。
只有心仍然自由。
在不知道被囚禁了多久的这段时间里,他回忆起很多事情。思想飞越过很多地方,逐一想起他曾经杀死或拥抱的每一个人。
曾经那么真诚地追求的东西,曾经失去的东西。
至少,所有经历过的快乐和痛苦都是真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我没有遗憾。
就这样想着时,他的记忆突然停留在某一处不肯离去。
他记得,那儿站着许多人。可是四周却非常静,没有人说话交谈。
他挤在中间,嗅着无数人体一起发出的汗臭,是一种只有最平凡的人身体才会发出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