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钦受到无妄之灾,而且处罚得这么重,当然气不打一处来。真正贪污腐化的人多了去了;就是拿公家钱吃喝,乱用公使钱的,也从来都是公开的秘密。这些人没有一个受到处理,自己可以说一尘不染,根本没什么错处,却被当作贪污犯受到严惩!天下还有公道吗?
欧阳修升迁之后,做了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奉旨去了河北。舜钦悲愤难抑,常常一夜爬起来三四回,绕床叹息。实在忍无可忍,到底给欧阳修写了一封诉冤、发牢骚的长信,当然,也多少有些请他援手的意思。
欧阳修读了信,扼腕长叹,在信背后写道:“子美可哀,我恨不能为他痛说一番!”
写了一遍,不解恨,又连着写道:“子美可悲,不能为他说话,大恨、大恨!”
欧阳修也确实有他无可奈何的苦衷。
临离京的时候,皇上倒也说过:“不要作长久打算,总还要你回来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欧阳修辞道:“陛下,只有谏官才能风闻言事。微臣已经外任,再说话就是越职,微臣担待不起!”
皇上说:“只要对朝廷有利,但说无妨,千万不要顾虑什么内外有别!”
话是这么说,可内外之别,非言官不得越职言事,都是朝廷三令五申,载在典籍的事,皇上的一两句话是抹不了典籍的,能不顾虑吗?何况,自己虽升了外任,朝里蔡襄他们也下死劲上章挽留过,到底不成。这里面的曲折,他也不能不想。就是上章,也应当是河北转运、按察范围内的事情,至少也要相近,与舜钦风马牛不相及。
欧阳修爱莫能助,确实只能徒然浩叹了。他暂时根本想不到的是:不久,他自己也要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可怜的是舜钦,他只能在苏州打熬日月了。他在那儿修了一座沧浪亭,强打精神傲啸江湖。刚刚四十岁,就撒手人寰了。唯一能自慰的,是苦难打磨了他的诗歌、散文,使它们跃上一个新的层面,叫后人感叹不尽。
另一个不幸的,是石介。
他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潮流冷暖的变化,都不怎么往心里去。范仲淹求去,他有些惋惜,却没想到他会一去不复返。在他看来,不过临时宣抚而已,完了事还是要回来的。仲淹的参知政事,不是都还带着吗?舜钦他们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很恼火,知道是一种政治把戏,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倾的还是仲淹、杜衍一干人。言谈之间,言辞也就更激烈了。但他始终想不到,自己会是这一场灾难的导火索。
他的相知,一大部分都因为进奏院饮酒被贬出去了,他能够往来的朋友已经不多。但他很快就发现,连这一部分人也都有意无意地在躲他!他先还怀疑自己小心眼,老朋友了,怎么会呢?等访了几次,人家都找各种理由将他拒之门外,请他们上门做客,人家也以各种理由婉言谢绝,他才认定不是多心:人家真的在躲他!
这个发现让他七窍生烟,当时就冲最近的一个朋友家去了。
门房将他挡在门口:“对不起,石大人!我们老爷病了,不能见客,请改日再来吧!”
石介横睁双眼,骂道:“是不见客,还是只不见我石介?滚,别拦我!”
石介大踏步往里就走,门房赶紧抢在头里,一面跑一面朝里喊道:“大人、大人,石大人冲进来了,拦不住!”
没走几步,他的朋友已笑盈盈地站在客厅门口恭迎他了。
石介仍然一脸怒色:“搞什么鬼?为什么都躲着我?”
朋友笑道:“躲你?你石守道能躲得开吗?”
“知道躲不开,还躲什么?”
朋友仍然赔笑道:“不是不躲,迎出来了吗?”
“哼,我看你们这帮人都是胆小鬼,叫王拱辰、张方平他们吓破了胆!就是吓破了胆,也不该拿我石守道当瘟神呵!与我什么相干?跟我石守道往来,也会让你们贬官编管!”他的话像连珠炮,不依不饶。
朋友的脸,刷一下变了色:“石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石介莫名其妙了,吃惊地瞪着朋友。
“你不知道你是罪魁祸首?”
“我?我是罪魁祸首?哈哈哈!”石介泪水都笑出来了。
“不是你是谁?”
“我倒想听你说说:这罪名怎么能加到我头上?”石介一脸的若无其事。
“好!你居然装傻装到这种程度,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全都告诉你。”
“说!”
“《庆历圣德诗》是不是你写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