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的大小官员,六部大臣、九卿五府、公侯勋戚、翰林和言官,都陷入了一种狂热中,纷纷做佛事摆道场,为首辅祈祷。接着五城兵马、锦衣卫也动起来,“于仲夏赤日,舍职业而朝夕奔走焉”(吕毖《明朝小史》)。六部的长官手捧香炉于烈日下,跪拜精心撰写的祈祷词章,时间一久,竟站不起来了。
所拜过的词章要用红色锦缎蒙起来,呈送张居正。张居正深居不出,就贿赂其家人,务求一见。只要首辅大人开颜一笑,或点头表示赞赏,就心满意足。各官争相招揽词客,不吝花费,就为求得张居正一点头。
旬日之间,南京衙门也群起效仿;继而各省抚按也纷纷开始烧香拜佛。
但这套花样是起不了作用的。张居正的病情日甚一日。六月初,他向万历上了一份奏疏,请求致仕,说“今若不早求休退,必然不得生还”。
万历未允,张居正再上一疏,说:“今日精力已竭,强留于此,不过行尸走肉耳,将焉用之?”(《再恳生还疏》)
字里行间,不胜哀伤!
万历虽然有时恼恨张居正的严苛,但此时也不免慌乱。据说,他深为忧虑,涕泣不食。经常派宫内厨师为张居正送饭菜。一时黄门使者,道路相望。京中有人见了,甚至有感叹下泪的。
六月十二日,因辽东镇夷堡大捷,有上谕论功,张居正进太师,一子荫锦衣卫指挥同知。太师为三公之首,张居正成为大明200多年中唯一活着获此殊荣的人。
这是人生的极顶。但,奈何岁月如逝水滔滔。
六月十八日,万历派司礼监张鲸携手敕慰问张居正,并询问身后国家大计,张居正已近于昏迷,强撑着安排后事,写了一封密奏,推荐礼部尚书潘晟、吏部左侍郎余有丁入阁。稍后,又推荐张学颜、梁梦能、徐学谟、曾省吾,许国、陈经邦、王篆,谓大可用。
次日,万历照准潘晟、余有丁入阁,其余人的名字贴在御屏上,以备召用。并再派太监慰问,就便继续询问身后措置。但张居正已陷入弥留,说不清话了。
万历十年(1582年)六月二十日,张居正溘然长逝,时年58岁。
悲风骤起,盛暑寒彻。
整个大明的疆土都在抖瑟。
万历十分哀伤,下令缀朝一日。第二天,派司礼监张诚主理治丧,万历、两宫、皇后都有赏赐下来。
谥号也定了,赐“文忠公”。并赠上柱国衔,荫一子尚宝司丞,赐祭16场。一切可谓备极哀荣。谥号中的“文”,是曾任翰林者的常用谥法;“忠”是特赐,意谓“危身奉上”。这个谥号真是至为贴切。
灵柩即将启程归葬时,申时行等上疏请派员护送。万历照准,派太仆少卿于鲸、锦衣卫指挥佥事曹应奎护送回江陵。七十老母赵太夫人也坐驿车回去。
这是嘉靖以来唯一死于任上的首辅,死后仍威仪赫赫。
一支浩大的队伍缓缓南行,随行人员共乘坐了70条船,使用船夫马夫等3000余人,船队迤逦十余里。
“必然不得生还”,真是一语成谶啊。
——江陵青山,此生永无得见!
世事轮转如流水。谁也料不到,张居正尸骨未寒,身后就骤起一场又一场是非。
历史的走向,开始诡密地转弯。
所有的问题都因人事问题而起。张居正生前推荐的人当中,入阁的潘晟,是大有来头的。此人是张居正中进士时的座主,两度出任礼部尚书,是个老奸巨猾的官僚。为人庸碌且不廉,两次都是被劾罢职的,此时正在浙江新昌老家闲住。
在内阁里安插潘晟,是冯保为应变而走的一步棋。他见张居正不行了,想在内阁预留后路。内阁是他权力地位的一个支撑,不能因张居正的离去,就失去这一面的力量。
潘晟入阁,从资望上确实勉强,但冯保极力怂恿病中的张居正向皇上推荐。估计张居正开始亦是犹豫,在临死前两天的半昏迷状态中,才拗不过,考虑到冯保的因素,只得照办。所以,这个推荐显得异常的仓促。
冯保是个只有小聪明的人,独自玩大的场面,经常要出败招。张居正的存在使他在万历的头十年安稳如山,权力幻觉让他看不到这一点,以为今后剩下自己也是一样。
这个极不明智的推荐,引发了张居正身后的一场政争,其势头凶猛,最后发展到冯保完全控制不了的地步。
张居正死后,将升为首辅的,是现在的次辅张四维,冯保不去拉拢张四维,却要安插一个官声并不好的潘晟做内应,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也许,他还想玩一玩高拱下台的那场戏,打下一个,再提起来一个,以显示自己的权势,并保证新来者永远感恩戴德。
这样想,当然也可以,但所选非人。潘晟哪里能比得上张居正的百分之几?
也活该这位潘晟倒霉,按他的资格入阁后要排在申时行的前面,这就一下触犯了两个现任阁臣的利益。
张、申两位,既然能进得了阁,政治头脑自然都不一般,立刻看出冯保向内阁安插亲信的用意,两人迅速结成新的同盟。张四维深知申时行以屈居于潘晟之下为耻,便鼓动申一起向言官吹风,要把潘晟这个不要脸的拒之门外。
六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张居正死后第三天,御史雷士桢首先闻风而动,上疏弹劾潘晟秽迹昭彰,不足以委以重任,请皇上收回成命。
万历接到奏疏后,有点犯难,考虑到不能元辅刚走就否定其遗疏,便下诏驳回,说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但言官是早已准备好的,第二天,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