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捕鱼,跟海边人不一样。除了使用渔网外,还利用鸬鹚捕捉。鸬鹚是动物界有名的水陆空三栖动物,最为善游,是捉鱼的高手。
通常等我起床后,老爷子已在一些水域布下了丝网。然后,我们便摇着桨,向另一片水域荡去。老爷子有七只鸬鹚,捕鱼前不喂食,叫它们空着肚子,很想觅食时,便用一根绳子捆住颈脖,再把它们一个个往水里赶。鸬鹚到了水里,高兴地活动起来。老爷子和我都只穿条裤衩,光着脚板,一人提一根竹篙,东一篙,西一篙,拍打着水面。鸬鹚看到了水里被惊动的鱼,就拼命追赶,非常卖力地在水里窜来窜去,并且潜到深深的水底,用尖长的嘴巴去叼。叼到了鱼,却因为颈脖是捆住的,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便只好浮出水面,爬到船上,卖乖地伸长脖子,向主人显示自己的功劳。我们把鱼取下后,又将鸬鹚放回水里,如果发现哪只鸬鹚长久不潜入水底,我们就用竹篙轻轻地拍打鸬鹚,逼迫它继续捕捉。
这样一直忙活到中午,往往都有收获。于是,我们又摇起桨,向先前布好丝网的水域荡去。
我跳到水里收网。鱼儿们见到人,就拼命地挣扎,想破网而逃。但进了网的鱼,大多是徒劳的。
归途中,老爷子常常放开喉咙,发出年轻人般地高声喊唱。他从胸膛里发出来的浑厚的声音,满江都能听得见,往往逗起江岸边洗涤的女人们的笑声。
船停泊后,便有附近村寨里的人来买鱼。卖鱼的时候,我掌秤,老爷子收钱。常来买鱼的有一位模样俊俏的姑娘,我见到她,总是有意将秤杆抬得高高的。老爷子见了,也不责怪,却逗笑我:“小子哎,生意像你这样做,就不中了。见到妹仔就犯傻了吧!哈哈……”
忙乎一阵子,就由我用筐提了鱼到几里外的集上批发给鱼贩子,批发不出去的,就自己卖。有时候生意不好,直到很晚才回来,每逢这种情况,老爷子就会为我担心:“卖不出去就算了,以后要早点回来。”对于那些没卖掉的鱼,我们总是先把它们晾在舱棚顶上,风干以后再作处理。
老爷子是一个懒散的人。他并不是每天都打鱼,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船舱板上悠闲地一边抠脚丫子,一边跟江边洗涤的女人开一些恰到好处的玩笑。女人们都嗔骂他“老不正经”。老爷子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目的,打鱼只是他赖以生存的一个手段罢了。
有一天晚上,老爷子忽然破天荒地对我说:
“小子哎,你也喝一杯酒吧。”
一叶孤舟 古老的灯语(4)
我扒着饭,感到有点意外。老爷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他干完一杯酒,抹了抹胡子,返身从火炉旁抓起那条半干不湿的裤衩,穿上。
老爷子见我没动,就抓起酒瓶,替我斟了一杯。然后,将自己的酒杯高高举起,说:
“小子哎,干!”
“干!”
我们碰了一下杯,干完。老爷子放下杯子,抬起头来,看了我好一阵,说:
“小子呀,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呀,你要是走了,我会难过的……”
老爷子的话,我并不感到意外。他是一个豪放而又孤独的老人,这一点,我早已看到了。
我望着老爷子,吞吞吐吐地说:
“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
老爷子摆摆手,不让我再说下去。他喝干一杯酒,笑了,笑中略微带点淡淡的忧伤。只听他说:
“你总是要走的,我怎么留得住呢!你应该走,你还年轻,要奔前途呢!”老爷子说着,又满满地倒上一杯酒,一口喝干。我知道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老爷子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
“我这辈子,就这样孤孤寂寂,糊里糊涂地过来了。 ……总算还能打鱼,过日子……”老爷子的话音还是明晰的,似乎并没有喝多。我劝他说:
“你老人家多少攒几个钱吧,等以后做不动了,也好有个安排……”。
老爷子听了我的话,脑壳摇得像个渔鼓。他咂着嘴巴说:
“钱这种东西,你攒它做啥子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等到日后病了,动不得了,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死了算了!打鱼人么,风里浪里,谁知道哪天便是大限?攒钱做啥子么,等阎王老子派小鬼来抓你的时候,反而多出一块心病来。”老爷子说得极其轻松,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后事担心,我不禁为他这种洒脱的人生态度感到十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