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女儿杵在厨房门口,完全跟不上亲妈的龙卷风态度,而且这种客人来了主人家准备长谈的既视感太强烈,总觉得有什么惊天大陷阱等着她跳。
阿姨,你喝茶么?
喝,清樾知道茶叶在哪。
脚步声近了,江澜走过来揽住她,在耳边调侃:别发呆嘛,脸都吓白了。
方清樾咬唇,帮她翻出来一袋茶叶。
这样。江澜绕到她面前,手心贴着她的下颌,难受的区间一到十,你现在打几分?
三
还不错,继续保持。她小声说,我们今天的目标是,在七分内结束这一天。
痛苦如果能描述,那就意味着可以解决,检查饭菜,三分,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四分,发现丁女士在看《幸福一家》,冗长的肥皂剧不断描摹空虚和寂寞,强大的母亲也会有甘愿锈蚀的一天么,五分。
江医生,丁女士叹了口气,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七分。
家是一面镜子,江澜还是这样认为,她推开书房的门,这里不像清樾那有宽大的写字台,地图和海报,充满艺术感的置物架,而是一片雪白
石膏像,蒙着白布的画板,堆摞在地上的画布,从地面延申到屋顶的整体书柜,空气里是冷淡又粘腻的颜料味,就算通往曲面大阳台,阳台上只放了套餐椅,显得空茫又沉寂。
什么时候的事?
您出院那天。
哦,所以之前在医院
是的,江澜笑了笑,那时候我在追她。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总来看我的理由,丁女士皱紧的眉头松了下,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沿着大阳台向外望,她都怎么说我严厉、古怪、无情?
没有,她很想念你。
丁悦不说话了,许久才叹了一声,这个时候她既不是慷慨陈词的教育家,也不是严厉的母亲,她静静地坐在那,仿佛整个人融入了这声叹息。
我的那个时代无数父母将孩子视为所有物,婚姻是家族的存续,是第二次投胎,我无比痛恨这一点,她一字一句说,清樾生下来时我发誓,这个孩子从来不属于我,她有绝对独立的人格,将来也要敢于质问和对抗,我照顾她十八年,我们彼此是十八年的租客。
然而如今却是矫枉过正吗,她无声地问。
无论放在哪个语境,十八年的租客都是振聋发聩的一句话,江澜低头看旋转落下的茶叶,老师看过导盲犬纪录片吗?
嗯。
小狗必须在寄养家庭过一个幸福恣意的童年,之后他们才能忍耐、坚毅、勇往直前工作犬的一生太苦了,需要足够强的信念,人的一生也是这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浅笑,又短又苦,大部分时间都很孤独,这就是十八年后的样子。
三十露头本是事业上升期,成败在此一举,所有人疲惫但又充满热情,很少会像江澜这样,她自信的同时又伴随内省,可见痛苦令人温柔,挫折令人迂回。
丁悦拢起双手,视线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艺术家对色彩很敏感,如果给每个人一个颜色标签的话,从第一次谈话起她就是薄花蓝,外热内冷,所有热火在灵魂中渐息,只留炭火余温。
我之前不喜欢小谢,因为她太有野心,而清樾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丁悦觉得有点好笑,你倒好,你什么都没有,我女儿也还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