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来探望方琼的外臣,是杨笃。
二人以琴相交,曾传出一段佳话。这次又是论琴,光明磊落。
杨笃意有所指地说:
“北方的天气愈发寒冷了,对特定的人,这倒是一件好事。”
方琼答道:
“……如若一直卧床,好事亦不能算是好事。”
“只要是好事,总有一日不必卧床。我看,这冬天差不多是……三个月。”
“三个月够了么?”
“够了。”
方琼静静地呼出一团白气。
杨笃一愣,不再打那只有两个人知道谜底的哑谜:
“……外臣唐突了。殿下身子本不宜在这寒天里受冻。臣这就离去,请殿下进屋歇息、烤烤火吧。”
“……还好。”方琼朦胧地回答,“我本就怕热,现在……还是怕热。”
每到热时,就觉体内隐隐作痛。老郑说加以调理,时日长了会好。方琼也不晓得是否真的会好。
他刚一起身,脑中袭来一阵晕眩,杨笃赶忙过来扶他一把。
那侍郎的衣服上染着一种陌生的香气。方琼认得这香味,但不点破。
见他无事,杨笃放开了手。
“臣改日再来。”
“……杨侍郎慢走。”
临行前,杨笃回头望了一眼方琼。
那身影仿佛顺着衣衫融进了积着薄雪的青砖上,与珊娅公主不同,与先帝也不同,不知究竟更像谁。
或许如今塑造他的,不是带着稀薄记忆的血脉,而是沉积在这长长四方院墙下的等待与孤独。他将内心堆积成无限紧密的黑洞,光与声音,在那里都会消逝,并非杨笃轻易能够闯入的空间。
杨笃略微后退。
后来天气渐暖,遇到珍贵的饮食药材,杨侍郎都差人转送去王府。有时唯恐自己做的太明显,这些东西便假朱掌柜那儿转手。
一晃三年过去,杨笃成了王府常来常往的客人。因方琼先前艳名在外,无人觉得此事不妥,昀也不认为那侍郎碍眼。
昀另有一番平心静气:杀了卢绍钧以后,看谁都不碍眼。
无非赏乐之交,露水之情。一个闲散王爷,还不能养几个情人么?
但二人并无旁人揣测的暧昧关系。
只是杨侍郎的仕途就此断了,三年不见升迁之相。
他本年轻,再做二十年侍郎也远胜常人,在外又风度翩翩、受女子欢迎,活得舒心自在,自己亦毫不在乎似的。
春暖花开。
冬日过去,京中一片温暖喜气。
方南刚满四岁,在院子里懵懵懂懂地扎马步。
扎够了时辰,给乳母拉着洗了个澡,身上的水还未透干,就跑到他父亲的房中去。
“哎呀,世子,这时候可别扰了宁大人……”
乳母是劝不住的。
宁朔房门紧闭,桌上摊着几封密信,暗中整理各处同僚送来的情报。后来门打开了一条缝,他一警觉,抬头却见自己的儿子,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瞧。
“出去喝杯茶再进来。”
这父亲很娴熟地说。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