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被他重重地顿在桌面上。
金红色的茶水猛地晃荡出来,溅在深色的木板上,洇开几片不规则深斑,像干涸凝结的血。
“用尽了赔偿的钱,掏光了家里的积蓄……最终……人还是没救回来。”
“好好一个人……就那么没了。”
“丢下一双儿女及寡母。”
他的声音干涩,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仿佛穿透了坚实的水泥砖石,望见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山村寒舍,“娘一下子就垮了,整天不言不语地盯着墙角那截没刻完字的木牌牌。”
“她勉强撑了不到半年,那根弦……”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痛都吐出来,“那根死死绷着的弦,也断了。”
“医生说是癌……查出来没多久,就紧跟着父亲走了……”
江昭阳清晰地听见刘明迪胸腔里极力压抑的抽气声,也看见他搭在桌沿那只手背上因过度用力而绷起的青筋,像蜿蜒的山丘凸起。
刘明迪苦笑着摇头,“母亲是长期忧思过度,积郁成疾。现在想来,母亲或许是故意随父亲去的,她太累了,累到再也撑不下去了。”
沉默沉重得像块湿透的厚毡布,压在两人之间。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风,竹影在窗纸上疯狂摇曳,仿佛无数只挣扎的手。
刘明迪端起茶杯,手指微微颤抖着送到唇边。
茶水已经凉了,带着一股涩味滑过喉咙。
他放下杯子,瓷器碰在桌面,又是一声脆响。
那溅开的水渍已半干,在深色桌面上留下浅褐色的顽固印记。
“爹娘一走,家……彻底塌了。”
他垂下眼睑,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一点点掏出来,“现在只有一贫如洗的家。”
“真正的一贫如洗……锅碗瓢盆都凑不齐四个。”
“姐姐当时……高三下学期刚开学没几天。”
他的目光停在桌面深褐色的茶渍上。
“她一直都是成绩拔尖的那几个,老师同学都说她是能跳龙门的好苗子……清北不敢说,顶尖的大学是有指望的。”
“那时候,亲戚都是穷亲戚,谁也指靠不上。”
“老师和几个亲近的同学来过家里,想劝,想拉扯一把,想凑点钱让她把最后那点高中念完……”
刘明迪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某种坚硬如铁的东西哽住了他的喉咙。
他用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描摹着那深褐色的水印边缘。“可面对家里连米缸都快见底的破败光景,看着刚上初中、瘦成豆芽菜一样的弟弟,姐姐……一声没哭……谁也没告诉。”
“就是自己默默跑回学校,没去上课,径直去了教导处……”
说到这里,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肩膀不自觉地向上耸动了一下,仿佛胸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击,“一张退学申请书,就那么递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