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周前那场险些要了他性命的高烧退去后,他便成了这般模样。
身体上的伤口在缓慢愈合,挑断的手筋脚筋经过了高水平的接续手术,断指的残端也已包扎完好。
但某些东西,似乎随着那场高烧,永远地留在了伊兹梅尔那间白色的地狱里。
偶尔,极其短暂的瞬间,当窗外传来某种熟悉的鸟鸣,或者听到走廊里医护人员用朝鲜语交谈的片段时,他眼中会蓦地闪过一丝属于“李海镇大尉”的神采——
或许是一缕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掠过嘴角,或许是眼中闪过一瞬计算和评估的锐利光芒。
但这些火花,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迅速沉没,他的眼神会再次变得空洞、涣散,将自己重新封闭在那片无人能及的荒原之中。
康复期间,他拒绝与任何心理医生交谈,对前来探视的、身份模糊的朝方人员也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只是终日独坐。
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进来的人,并未穿着醒目的军装,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厚重的呢子大衣。
他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
他手中拿着一个朴素的黑色公文包。
李海镇似乎对这闯入者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来人并未立即开口,他缓缓走到窗边,与李海镇并排站着,同样望向窗外,仿佛在欣赏风景。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压抑的重量。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开口:
“这里的阳光,看起来和家乡的也没什么不同。”
李海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空洞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身边这个陌生又隐隐透着一丝熟悉气息的男人身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来人转过身,正面面对着李海镇,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过李海镇苍白的面容、深陷的眼窝、残损的手指,以及那无法挺直的脊背。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怜悯或悲伤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我是谁,你应该能感觉到。”
他并不需要李海镇回答,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离开平壤去执行预备行动之前,我们在牡丹峰下的那间屋子里,最后见过一面。”
李海镇浑浊的眼球似乎聚焦了一瞬,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闪过,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你受苦了,”男人的语气更像是在确认一个客观事实,“身体上的,和精神上的。”
他从公文包里,郑重地取出一个深红色的、覆盖着天鹅绒的扁平方盒。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金光熠熠、造型独特的勋章——
那是一枚朝鲜最高级别的“共和国英雄”金星勋章,旁边还有一枚略小一些、代表勇敢的“国旗勋章”。
在勋章下面,压着一份折叠好的、印有朝鲜劳动党党徽和国徽的嘉奖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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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将打开的盒子,呈到李海镇面前。
“祖国母亲,没有忘记她忠诚的儿子。”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注入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庄重”的语调,“鉴于你在敌后极端恶劣环境下,所展现出的超凡毅力、坚定信念和对国家与领袖的无限忠诚,成功保守了国家核心机密,挫败了敌人瓦解你意志的企图,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决定,授予你‘共和国英雄’称号及‘国旗勋章’第一级。这是领袖同志亲自签署的命令。”
阳光照在勋章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映在李海镇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怔怔地看着那两枚代表着朝鲜军人至高荣誉的勋章,残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没有激动,没有泪水,甚至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