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文华殿里,鎏金铜炉中银丝炭燃得正旺,数十张宴桌沿朱红梁柱依次排开,热气裹着菜肴的香味漫在暖阁般的殿内。
“今日腊八佳节,召宗亲百官与后宫众人齐聚文华殿,一是应节贺岁,二是盼借这喜气,让宫里宫外都添些顺遂。”萧浔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语气温和却带着帝王威仪,“众卿不必拘谨,尽兴饮宴便是。”
殿内立刻响起整齐的应答声,“谢陛下隆恩!愿陛下圣体安康,岁岁无忧!愿我大虞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话音落时,众人皆举杯过眉,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尚乐司乐师早已候在殿侧,待众人饮罢,立刻调弦定音。
悠扬的古筝声率先自琴弦间流淌而出,如清泉过石般舒缓。
继而,八位舞姬身着绣满瑞雪红梅纹的舞衣,提着裙摆轻移莲步步入殿中,《瑞雪呈祥舞》就此开篇,殿内喧闹霎时淡去,只剩乐声与舞影。
舞姬们足尖点地时轻若鸿毛,裙裾旋开的瞬间,衣上红梅似绽于白雪间,绣在衣摆的瑞雪纹随着动作簌簌晃动,银线在烛火下闪着微光,竟似真有细碎雪花飘落。
领舞女子手中握着一支银质梅枝,枝上缀着莹白珍珠仿作雪粒,每一个旋身、每一次折腰,梅枝都似在风雪中轻颤,恰好与殿外飘落的真雪遥遥相应,引得席间不少人轻声赞叹。
古筝声忽转急促,编钟清脆的叮咚声适时加入,舞姬们队形骤变,时而排成错落的梅枝形态,时而围成圆阵如落雪成团,腰间系着的银铃随舞步轻响,与乐声交织成曲。
殿内众人皆屏息凝神,连方才还低声交谈的宗亲,此刻也目光灼灼地盯着舞阵,生怕错过半点精妙。
萧浔端着酒杯,目光落在舞阵中,唇角噙着浅淡笑意,偶尔侧头与身旁的襄王低语两句,神色间满是愉悦之色。
侧席上,谢知意用银筷夹了片鱼肉尝了尝味,转头对身侧的沈落霞轻声道:“尚乐司这回倒是用心,这舞不仅将‘瑞雪红梅’的景致演活了,连乐声与舞步的契合都这般丝滑。你瞧领舞那支梅枝,旋身时珍珠雪粒轻晃,竟与殿外落雪相映成趣,既应了腊八的时节,又添了吉庆的意头,倒比往年宫宴上那些只图热闹的舞段更显雅致。”
沈落霞正用小勺舀着羊肉汤,闻言放下勺子,笑着点头附和:“淑妃娘娘说得是。单看这舞衣上的绣活,便知尚衣局耗了多少心力。瑞雪纹取极细银线掺珍珠粉绣就,在殿内烛火下望去,真有雪粒映光的莹润之态;红梅瓣更妙,是以胭脂色绒线层层叠绣,连花瓣边缘的晕色都勾描得极精,舞姬们一动,那梅瓣便似要从衣上绽开来一般。这般精巧绣工,配着‘瑞雪红梅’的舞意,才算真的相得益彰。”
“说起这绣活,倒还有段周折。”谢知意说着,余光瞥见斜前方的方允娴悄悄往她这边挪了挪身子,显然是在偷听,她唇角微微上勾,不动声色地对沈落霞使了个眼色。
“前几日尚衣局的女官来给我送新制的冬衣,提起这舞衣的事,绣娘们绣了好几版,都没绣出红梅该有的灵动劲儿,掌事女官急得没法,特意去寻了素来擅长刺绣的齐选侍请教。”
“可齐选侍试着描了纹样、调了绒线,绣出来的红梅依旧少些鲜活气,始终达不到宴舞要的效果。后来宜才人听闻此事,主动寻去尚衣局,说或许能试试用胭脂绒线掺少量金线打底,再叠绣三层胭脂色绒线,没想到这么一改,梅瓣的鲜活层次顿时就出来了,才算解了尚衣局的燃眉之急。”谢知意娓娓道来。
沈落霞立刻接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附近几人听见:“竟还有这般波折!这齐选侍的绣技可是有着‘京城第一绣’的名头,连她都束手无策,反倒是宜才人想出了法子,真是让人料想不到。”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接着道:“说起来这宜才人也实在老实,明明之前就因绣品出众得了晋升,却从不在人前显露。这回又解了尚衣局的燃眉之急,让今日的舞衣这般出彩,满殿人都瞧着好,偏生她自己半句不提,倒显得这功劳像是凭空来的一般。若是没人在陛下跟前点破,这般好的机会,怕是要白白错过了。”
谢知意顺着她的话头,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惋惜”:“贤妃说得是,宜才人这份才情,确实该让陛下知晓。”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赶忙补充道,“不如我们待会儿在陛下跟前点破此事?不仅宜才人能得赏,连举荐她的人,也能落个‘识才’的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落霞笑着应道:“甚好甚好!我们待会儿便为她请功,也不辜负她的这份巧思。”
两人正说着,殿内乐声忽然彻底停歇,舞姬们整齐屈膝行礼,而后提着裙摆缓缓退至殿侧。
萧浔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殿内,朗声道:“方才这《瑞雪呈祥舞》,舞态雅致、绣衣精巧,尚乐司与尚衣局都算用心,各赏白银百两,锦缎十匹!”
话音落,尚乐司与尚衣局的管事立刻上前谢恩,殿内响起整齐的附和声,原本热烈的气氛又添了几分喜气。
“陛下!”谢知意刚出声,身侧忽然传来另一道更清亮的声音。
“陛下!”方允娴刻意提了声调,说话时眼角飞快扫过谢知意,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轻慢。
谢知意见状,立刻垂下眼睫,姿态谦和地退回原位,没有半分要争抢的意思。
这般从容,反倒衬得方允娴的抢话多了几分刻意与急躁,不远处的魏夫人瞧见,不仅皱起了眉。
方允娴只当谢知意是畏惧自己,下巴微抬,唇角露出一丝浅淡的得意。
萧浔在谢知意出声时便已看了过来,方允娴的举动也尽数落在他眼里。那略高的声调、带了些轻视的目光,还有隐隐端着架子的模样,让他眸色悄然沉了沉,握着银杯的手指微微收缩。
“贵妃有话便说。”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方允娴得了回应,愈发得意,朗声道:“陛下,您方才夸绣衣精巧,夸错人了!这舞衣能有这般模样,其实不是尚衣局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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