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目光相注,阮道生反应敏锐,当即回望过来。眼仁漆黑,见是秦灼似乎也没有波动。
一时之间,秦灼突然忘记要做什么,端起酒杯,又草草吃了一口酒。
如今白日当空,狩猎时辰已至。皇后瞧了瞧日头,对皇帝端庄笑道:“陛下要下旨开场么?”
“不急。”皇帝说,“朕看在场不少年轻儿郎,先取一物,供他们活动活动身手。”
皇帝话音一落,专司库房的内侍黄参便走上前,将一只盖红绸的托盘捧出来。
皇帝将红绸一揭,盘中露出一把长弓。
龙筋,檀身,通体朱红,雕饰太阳火焰纹。
秦灼手指骤然握紧,气息急促,眼睛死死盯在那把弓上。
许淩云揖手问道:“敢问陛下,此物可是名弓落日?”
“还是老将军慧眼识珠。”皇帝抚摸弓身,“这是南秦文公之物,朕视其如宝,珍藏许久。今日夏苗,亦是大典,便以此做个开场彩头。这把强弓弓力足有三石,你们这些少年郎里谁能拉开,朕便赏赐给谁。”
落日弓本为高皇帝赏赐,南秦君主代代相传,非大公不得持。以此为赏,是为重赏。
皇帝立在台上,拍拍托盘,问:“谁愿先试?”
“我。”
这道声音一落,秦灼胸中剧烈一震。
猎场角落,一张仅供一人居坐的小案后,一个红衣女孩站起身。
皇帝眉头一皱,没有开口,皇后已然含笑说道:“这是男儿游戏,郡君一个女孩,又不参与猎场,还是旁观比试更适宜。”
“适宜。”秦温吉凛声道,“敢问皇帝陛下,鸠占鹊巢,窃人家珍,这就是天朝的适宜?”
皇后蛾眉一蹙,警告道:“郡君,慎言。”
“朕记得落日弓在南秦只做君王弓。”皇帝抬抬手,示意皇后不必多言,“郡君,若是你兄长秦灼在场,朕赐弓给他名正言顺,因为他是你父的嫡长。但你若持弓,未免坏了你们自家礼数。”
“原来陛下不曾忘记我兄是我父嫡长啊。”秦温吉大不敬地直视皇帝,“我父逝后善逆篡立,我兄几番泣血上书,请陛下主持公道。当时当日,陛下可曾记得他是嫡长?如今用我亡父的遗物来落我亡兄的口实,臣听在耳中,真是心寒齿冷。天朝若真的正大光明,何必用死人的东西、拿死人说话!”
“大胆!”永王坐在席间,厉声喝道,“南秦郡君,你竟敢出此悖逆之言!可知诽谤圣天子该当何罪?”
“原来我直陈是非是诽谤,为人子女,讨要先父遗物是罪状。”秦温吉冷冷看他,“若这就是天朝的规矩和公道,秦温吉第一个不服!”
永王冷笑几声:“郡君好教养。按你的说法,尔叔父秦善正任当今大公,陛下把这弓赐给他才是合情合理。天家收容此物至今,已是体谅你至极。莫说是你,哪怕你哥哥活着——叫他一介流妓效雌之人持弓,只怕文公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他这话说得难听至极,秦温吉尚未变色,皇帝已断喝一声:“住口!”
秦温吉再悖逆,到底是文公遗孤。永王对其辱兄,哪怕争得口舌上风,已失天家体统。
出人意料,秦温吉并没有失常暴怒。她杏眼圆睁,热泪满蓄,浑身轻轻颤抖着,但又似拼尽全力按捺什么。少顷,她突然扯开一个微笑,脸上伤疤狰狞,看得人毛骨悚然。
秦温吉抬手拂去面上水迹,双眼剜向永王,一字一句道:“王爷,慎言。”
“这样罢——黄参。”皇帝唤道,“先请郡君试弓,若能挽至满彀,朕便将此弓赐予郡君。”
落日弓若还给秦温吉,便代表朝廷立场的微妙转移,秦善如今居于大公宝座,闻此难免有不臣之心、徒生事端。永王急声道:“陛下。”
秦温吉截然问道:“皇帝陛下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皇帝看向她。
黄参快步下阶,将弓托至秦温吉面前。秦温吉抚摸弓身,手指微微发颤。众目睽睽下,她轻轻呼吸着,将那把大弓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