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脚步一深一浅,把潮州的大街小巷串了个遍,却没有一个回声。房屋的茅草木材已经被拆煮殆尽,每走一步都能瞧见横七竖八躺倒的人。他们似乎陷入沉眠,脸皮紫青,嘴唇紫红,笑容酣然,如醉如生。
冷风冻坏了唐东游的鼻子,也冻住了遍野尸臭,原本腥膻腐烂的味道充盈鼻腔,他却只觉香气扑鼻。
如同佛经玉女口含的檀香、身散的优钵罗香,馨香满世,满空飞雪如满空天花,是佛的大慈悲大普渡到了。
去吧。不知哪门子的狗屁佛祖在天颂道。若在饿鬼天上世人普获安隐。一切众生无淫怒痴。
去吧。洗净尘劳,解脱业障,三千大千世界,皆诣佛所欲听经法。诸来会者皆遍充满。皆从我闻上西天。
皆从我闻上西天。
残阳如血,唐东游仍苦口婆心地一遍遍劝告:“乡亲们哪,活动活动,粥就要熬好了,粥就要熬好了!”
而西天佛祖的感召下,百姓不约而同地背弃他。
锣鼓震了最后一下。
身边士兵踣倒在地。
火把熄灭了。
……
萧恒擦亮火摺,再度点燃炬火。
他终于表露出点久饿之人的痕迹,手指轻微颤抖。他将火把递给哨兵烤手,打帘走入帐内。
帐中,吴薰兄妹围一口热锅而坐,锅中,一块浸了盐巴的半旧袄子翻腾鼓舞,是吴月曙发妻亲手为他缝制的最后一件旧衣。
本该着此衣的吴月曙鸟面鹄形,正端起酒杯,手掌不住颤栗,酒水泼溅大半。
吴薰也相继捧酒,忍不住低泣落泪。
这情形有些古怪,萧恒在帐门边叫一声:“使君。”
吴月曙手指一抖,哑声笑道:“将军来了,有事。”
萧恒说:“我来和使君商议口粮的事。”
“罗雀掘鼠,方圆百里已绝寸草,哪还有什么口粮。”吴月曙苦笑一声,由吴薰搀扶着持酒站起,“将军本是局外人,受潮州拖累陷此绝境,是我愧对将军。时至今日,在下也说不出当牛做马的空话,这杯酒,给将军赔罪了。”
他举杯要饮。
一只手飞快钳住他的手腕。
吴月曙愕然,面前这个久饿之人,竟能迅疾有力如故。
萧恒牢牢注视他,他的眼光仍旧锐利。
“你想带着她死。”萧恒做出判断。
酒壶中砒霜之气如同兰草,浓香阵阵,麻人神经。
吴月曙热泪滚落,整个人像在萧恒手中化作脓血。他向下流去,女子掩泣声里,萧恒冰冷地松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