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把咱们兄弟带回去,你得给潮州的老少爷们一个交待!你走!快走!妈的一会都死这里了!”
萧恒定定看着他,只一瞬,这一瞬好漫长。他攥紧唐东游的手像许下承诺,下一刻他松开唐东游,决绝得像抛弃了他。的确如此。
齐军越来越近的蹄声和脚步声里,萧恒贴近戈壁的凹陷与阴影,一个人转向东方。
唐东游搓了把脸,又搓一把,终于咧开嘴角。他抬头看月亮,朦胧的淡胭色,柔如早梅。
这时候潮州的早梅也该放了。
天南地北共此婵娟,唐东游窝在故乡的明月光里,突然放声大笑。
马背上,公孙子茀手掌一挥,脚步与刀刃逐渐逼近。
唐东游腿上血流如注,却毫不在乎,在笑声尽头,他扬声唱起新学不久的西塞小调。
“太阳起嘞——庄稼黄嘞——国破嘞——家亡嘞——爹娘哭嘞——饭汤凉嘞——大红灯笼挂起来嘞——
“提刀嘞——磨剑嘞——老少爷们站起来嘞——狼来嘞——狗叫嘞——
“打跑畜生——守家园嘞!!”
第307章 七十三 火海
城门乍开乍合,前锋狼狈而归。三千活人西进,近三千作了大漠野鬼。天边挂一鈎惨淡生烟的白月,把侥幸生还的五十余人冻得面如雪土。
李寒匆忙赶来时,他们残肢断臂的身躯里迸发出哭天喊地的震动,拼了命往李寒这根拐杖上拄。李寒忙叫人熬药裹伤、烧锅煮粮,人群里找了一遍,大声问:“萧将军呢?”
五十人用夹杂痛哭的巨大沉默回答了他。
李寒从原地站了会,和月亮打着照面,张嘴稳住自己的声音。带回来的铁车已经肢解成铁皮,铁衣覆身的战马也被撕成铁片卷裹的鲜美肉块,抵御器械几近于无。西风尖锐的哨声劈入城中,把家家户户门窗敲戛一遍,满城呜咽的撞击声像被拨弄的是一块破碎风铃。满城黑瞎子一样不见半点灯火,空城的事实印证着将作死城的未来。想到这里,李寒心中松了口气,幸亏城空了。幸亏是空城。
有人开口,是一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一个狼口逃生的前锋队员,一个命不久矣的重伤患者。他被狼衔去半边脸颊,赤裸鲜红的面骨咯咯作动,李寒听见他问:“监军……这城……咱们还守吗……”
李寒默然片刻,突然问:“烽火点起来了?”
“点……点起来了。”
“是在烽燧台里?”
“就在台里。”
李寒点点头,肯定道:“援兵没有来。”
在这伤员印象中,李寒慢慢跪在地上,像一株萎缩的竹笋疙瘩,冷月光芒如同飞箭乱射,钉了他满身满背透明的血窟窿。但后来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濒死的臆想,他们说李监军站得又挺又直,像把新开刃的砍竹刀。
又有人问:“这城,咱还守吗?”
李寒嘴唇动了动。
他做出抉择的声音被一道叫喊割断,远处城门隆隆重启,守城人大声喊道:“萧将军回来了!监军,萧将军回来了!!”
满地行尸走肉的伤兵瞬时如鬼附身,争相撑拄着要往前赶去,萧恒却比他们的动作要快。他活像被血腌泡过,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皮肉颜色,他将那半块铁面罩摘下丢在地上,露出半张癣癍般的惨白脸孔,眼珠一动不动,像个凝结不久的漆黑血洞。
李寒扶住他双臂,问:“还能行?”
“能行。”
“狼兵还有多少?”
“三之有二。”萧恒说,“他们驱狼的哨子碎了。”
李寒点头,“那齐军还有没有控狼的法子?”
萧恒说:“应该有。”
李寒沉默片刻,把疑问交给他,“还守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