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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朕还能走到对岸吗（第2页）

老周苦笑：“我教了一辈子书，看着教材改了十几版。越改，历史就越干净，越完美，也越假。我儿子去年问我，‘爸爸，以前真的有人反对国家吗？’我说有。他说，‘那他们是不是坏人？’我说不是，他们是另一种好人。他不信，觉得我在煽动叛逆。可我不后悔说了真话。”

他从床板下取出一只铁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戏单和几页手抄剧本。“这是当年《赵氏孤儿》巡演时的修改稿。表面看是忠臣救孤的故事，其实每一幕都在影射现实。比如‘程婴献子’这场，原本唱词是‘舍一身护百命’，后来改成‘遵圣旨保江山’，但我们私下仍按原词演。观众听得出差别，有些人当场哭了。”

苏婉接过剧本，发现边角密密麻麻标注着符号。经解码后确认，这是一份完整的“地下知识传递路线图”，涵盖华北五省三十八个文化据点，包括学校、书店、广播站、甚至供销社。

“这些人，”老周指着名单，“大多数都不在了。可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就没真正死。”

次日夜里，苏婉与当地几名志愿者悄悄潜入戏台遗址。月光洒在残破的雕梁上，蜘蛛网在风中轻颤。他们撬开三块松动的地砖，在夹层中发现一个陶罐，内藏十余页油纸包裹的纸片。纸张脆如枯叶，稍一触碰便簌簌掉落碎屑。但借助红外扫描仪，仍成功提取出部分内容：

-一份1973年北京大学内部会议纪要摘要，记录了多位学者对“儒法斗争史观”的质疑；

-一张手绘地图，标记了全国七个秘密藏书点，其中一处位于呼和浩特定南寺地下室；

-还有一封未寄出的信，署名“林默”，日期为1975年冬。信中写道：“我们正在输掉这场战争，但请记住：失败者的记忆才是最锋利的武器。请把它种进孩子的心里，像种一棵不会开花的树。等到某一天，风吹过树林，整片森林都会替我们说话。”

苏婉将所有资料拍照备份，原件重新封存，并在原地留下一枚铜铃??这是“静默信使”的答谢信物，意味着信息已被接收，使命仍在延续。

返京途中，她在火车上收到李燕的紧急通知：“西北方向发现新型监听蜂群，具备生物识别功能，可通过呼吸节奏判断情绪波动。所有高危节点暂停活动，等待指令。”

与此同时，一条新闻冲上热搜：某短视频平台宣布上线“正能量内容AI甄别系统”，可自动识别并拦截含有“潜在颠覆性隐喻”的作品。首批下架视频包括一段幼儿园小朋友表演的舞蹈《种星星》，理由是“动作序列涉嫌模仿非法集会手势”。

苏婉冷笑。他们怕的从来不是喧嚣的抗议，而是温柔的传承。

一周后，她在图书馆组织了一场“亲子故事夜”。主题是《妈妈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她邀请了几位年长读者分享童年记忆。一位老太太讲起五十年代农村扫盲班的经历：“那时候学写字，第一课不是‘毛主席万岁’，而是‘我是中国人，我要识字’。老师说，认得字，才能看得懂信，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另一位老人说起六十年代初粮荒时期，村里人如何把《百家姓》改编成顺口溜，一边背一边数米粒：“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一把小米，熬到天亮……”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有个小女孩回家后，缠着奶奶讲了个通宵的故事，第二天家长特意打电话感谢：“她说奶奶哭了好久，但也笑了好久。她说，原来外婆年轻时也勇敢过。”

苏婉知道，这就是“口述长城”的起点??不是宏大的宣言，而是晚饭后的闲谈，睡前的低语，雨天里祖孙俩依偎着说出的往事。

十月末，寒潮突至。北京下了第一场雪。

清晨，苏婉推开图书馆大门时愣住了。门前台阶上摆着十几个手工布偶，形态各异，有穿长衫的先生、扎辫子的女孩、戴眼镜的年轻人……每个布偶怀里都抱着一本书，书页上用工整小楷写着一句话：

“我没能说完的话，请你替我说。”

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其中一个布偶的脸。针脚粗糙，却是用心缝制。旁边一张卡片上写着：“来自河北邢台，一位退休历史老师和他的学生们。”

她抱起布偶走进馆内，放在故事角最显眼的位置。那天下午，她讲了一个新故事：《不会说话的布娃娃》。

“从前有个村庄，所有人都被禁止开口。谁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嘴巴就会被缝起来。于是大家开始做布娃娃，把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塞进娃娃肚子里。日子久了，娃娃越来越多，堆满了仓库。有一天晚上，刮起了大风，所有的娃娃突然动了起来，它们一个个跳进河里，顺流而下，漂向远方的城市。人们打开岸边的娃娃，发现里面的纸条上写着同一个句子：‘我们曾活着，我们曾记得。’”

故事结束时，一个小男孩跑上来抱住她：“苏老师，我可以做一个属于我的布娃娃吗？”

“当然可以。”她说，“你想在里面放什么话？”

男孩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想写：‘爷爷说，他以前在学校贴过大字报，是为了让大家看到真相。’”

苏婉鼻子一酸，用力点头：“这是很重要的一句话。一定要写进去。”

当天深夜，她再次打开邮箱，发现又一封匿名信。附件是一张照片：川滇交界处的高山草甸上，一群牧童围坐在篝火旁，手中拿着简陋的乐器，脸上洋溢着笑容。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

“他们学会了《风中的名字》。不止一首，是整套。邓伦留下的谱子，已变成这里的儿歌。”

她放大图片，在一个孩子手中的口弦琴边缘，看到了熟悉的刻痕??那是“千叶计划”的标志，一片枫叶形状的裂纹。

泪水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