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写尽了三千六百二十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被抹杀的人生,一场无声的屠杀。我记不清何时开始流泪,只觉脸上湿意混着雨水,分不清是冷还是痛。
直到黎明将至,我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响动。
叮……
铜铃自动轻颤,未曾触碰。
紧接着,炭迹未被完全冲散的名字中,竟有几处微微发亮。是阿禾,是小豆,是林昭。他们的名字在泥水中浮起微光,像不肯熄灭的星火。
原来如此。
记忆不在书中,不在灯里,不在任何外物之中。
它在我心里,在千万个曾听见名字的人心中。只要还有人愿意记得,哪怕只是模糊的印象,哪怕只是梦中一闪而过的脸,记忆就不会真正死去。
归墟可以夺走苏清鸢,可以烧毁庙宇,可以篡改《逆名录》,但他们夺不走人心深处那一声低语:“我记得你。”
我站起身,将铜铃系回腰间。
不再等待它响起。
我要先让它响。
三日后,我潜入南岭旧地,重返仁济堂废墟。地库虽塌,但某些阵法根基仍在。我在残阵中心挖出一块阴冥石??此石生于死魂交汇之地,能承载神识投影。我又取九名幸存孩童拓印的手掌血痕,混合自己的精血,在石上刻画逆转魂引阵。
当月圆之夜,我点燃血烛,以初阳印为引,强行开启通往“忆灯”的神识通道。
剧痛袭来,仿佛头颅被劈开两半。我看见自己站在青铜塔外,手中无剑,唯有炭石一块。塔门紧闭,门上浮现出苏清鸢的脸。
“你来了。”她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放你出来,会毁掉所有人的记忆。”我说,“包括他们刚刚找回的父亲、母亲、孩子。你明白吗?”
她点头:“所以我不能走。我是锚,是桥梁。若我离开,记忆将再次溃散。”
“那我就陪你留在这里。”我握紧炭石,“我把名字重新刻进来,不用你的灯,不用他们的塔,不用任何规则允许的方式。我用最笨的办法??一遍遍写,一遍遍念,直到这塔因太多真实而崩塌。”
她笑了,眼角滑落一滴光:“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归墟以为他们在控制记忆,其实……真正维系这座塔的,不是他们的阵法,而是你从未停止的脚步。是你每走一步,就有一个人想起某个名字。是你还在做魔头,所以记忆才没死。”
“那就让他们看看。”我转身面向塔身,举起炭石,“什么叫‘不死’的魔头。”
我开始刻字。
第一个是“阿禾”。
塔身剧烈震动,一道裂痕自顶端蔓延而下。
第二个是“林昭”,第三个是“沈怀瑾”,第四个是“小豆”,第五个是“樵户李三”……我疯狂地书写,不顾神识撕裂之痛,不顾血液从七窍渗出。每一个名字落下,塔内便有一条记忆锁链断裂,便有一缕光脱离灯焰,飞向人间。
苏清鸢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别停。”她轻声说,“继续写下去。我不是非要活着才能守护真相。我可以变成风,变成雨,变成某个人梦里突然想起的一句话。”
“不行。”我咬牙,“这次换我来背。”
“林烬。”她忽然唤我全名,“你一直以为自己是魔头,是因为你杀了太多人。可你知道真正的魔头是什么吗?是明明可以停下,却选择继续前行的人。是明知结局可能是虚无,仍不肯闭嘴的人。你不是堕落成魔,你是……终于活成了最初拔剑时的模样。”
话音落,灯熄。
整座青铜塔轰然倾塌,化作漫天碎屑,随风散入尘世。
我倒在废墟中,意识模糊,听见远方村落里,有个孩子突然指着天空喊:“娘,我想起我弟弟叫小豆了!”
又一处边境小镇,一位老兵抚着墓碑喃喃:“原来你不叫‘无名氏’,你叫赵九……我是你哥哥啊……”
万千声音汇成洪流,在天地间奔涌。
而我,昏死过去。
醒来时已在一处山洞,身旁燃着微弱篝火。黎娘坐在对面,手中修补着一只破损的布偶??正是当年阿禾抱着的那个。
“你差点魂飞魄散。”她说,“幸好铜铃护住了你最后一丝灵性。”
“苏清鸢呢?”我哑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