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风,有一点大,这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选择在这一天办事。
或许对于精通玄学,善于占卜的裴秀看来,精准预测天气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办事”的日期,是被专门挑选过的。
东风起,大事。。。
春风拂过敦煌城头,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应和着学堂里传出的琅琅书声。阿禾立于廊下,手中竹简尚未放下,目光却已投向远方沙道??那里正扬起一道尘烟,似有快马疾驰而来。
她未动,只将竹简轻轻搁在案上。那题为《当千万个“我”开始说“不”,历史该如何记录这一声?》的讲稿已被墨迹填满,字字如钉,入木三分。昨夜她写至天明,终以一句作结:“不是帝王将相的名字刻在碑上,而是无数无名者用一声‘不’,凿开了法之门。”
马蹄声近了。
来人滚鞍下马,是自鄯善归来的驿卒,衣襟染沙,额角渗血。他扑跪于庭前,双手呈上一封泥封密信,声音嘶哑:“律泉……毁了。”
阿禾眉峰微蹙,接过信函,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启明闻讯赶来,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侧。信中所述,令人心寒:三日前,鄯善绿洲外新凿的“律泉”尚未启用,便遭夜袭。井台被炸塌,问答桩焚毁,守井老匠人陈五被铁链穿肩拖行十里,曝尸荒漠。更骇人者,袭击者非盗匪,而是打着“巡边清乱”旗号的焉耆戍兵!其首领竟公然宣称:“此等妖井蛊惑民心,乱纲常、逆尊卑,不毁何待?”
“焉耆戍兵?”启明怒极反笑,“赵元礼才刚活着回来,他们就敢打着官军旗号行此暴行?”
阿禾静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低而稳:“这不是焉耆一地之事。是有人怕‘律泉’真的涌出清流,怕百姓真能在水边读到自己的权利,怕一口井也能成为审判权力的法庭。”
她转身步入堂内,召来乌仁娜、赵元礼与张守文之子张延年。五人围坐于沙盘之前,图绘西域十一城联络网。阿禾执炭笔,在鄯善位置重重画下一圈。
“我们原以为,只要把律法种进人心,火种自会燎原。可忘了,火燃得越旺,阴影里的刀也磨得越快。”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现在,他们烧我们的井,明日就会拆我们的学堂;今日杀一个陈五,明日就能屠一村证言之人。”
乌仁娜沉声道:“若上报河西律政司,调遣稽查队介入,或可震慑宵小。”
“来不及。”阿禾摇头,“朝廷赐印是恩典,也是枷锁。他们可以承认我们审案,却不会允许我们与官军对峙。一旦定性为‘兵民冲突’,建康必压案息事。”
赵元礼抚须叹道:“当年我在焉耆讲《婚自由法》,不过教女子可拒父母之命,便被冠以‘煽动悖伦’之罪。如今‘律泉’教人识律抗赋,岂止是触怒豪强?简直是动摇国本。”
堂内一时寂静。
忽听窗外孩童诵读声飘来:“……凡役不过三日,逾者民有权问官;凡税不出户册,隐者皆可举告……”那是新编《启蒙章》的内容,正在全境学堂传习。
阿禾眼中忽现锐光:“既然他们怕井,那我们就让每一口井都变成问渠;他们怕桩,我们就让每根木头都刻满律条。”
她提笔蘸墨,在沙盘边缘写下四个字:**井碑双立**。
计划由此展开??不再单独立井设桩,而是将“律泉”与“守律祠”合二为一。每修复一井,必在旁立碑,碑文不书功名,只刻死者之名与生前诉求。陈五之名首列其上,并附其临终遗言:“我说了一辈子实话,到死也不改口。”
消息传开,民间震动。
七日后,百余名牧民徒步百里,背土筑台。玉门关外的老陶工连夜烧制陶碑,盲童们以触读板逐字校对铭文。更有甚者,一名曾在陈五手下学过打井的少年,竟独自掘通地下暗渠,引雪山水入废井,使焦土复涌清流。
启明带人勘察旧址时,从井底淤泥中捞出半截残桩,上面竟还存有炭笔所书《劳役补偿令》片段。他捧桩归来,双手颤抖:“他们烧了木头,可烧不掉刻进泥土的律。”
阿禾命人将此桩嵌入新碑基座,题曰:“井灭法存,泉涸义生。”
与此同时,《盲文陶板标准化》推行遇阻。高昌某豪族暗中贿赂工匠,篡改符号编码,致使视障学子误读“诉权三年有效”为“不得上诉”。若非乌仁娜亲赴检测,险些酿成冤案。
阿禾震怒,当即下令封锁高昌工坊,启动“陶板溯源制”??每块陶板须刻制造者名、监验人印、流通路径。她亲撰《盲者之眼不可欺》一文,广贴于各城:“律法若对盲者设障,便是对所有人闭目。谁欺一童,天下共讨之!”
此举激起巨大反响。中原流亡士人裴景行闻之,千里送来自创《触律图谱》,并附书云:“昔孔子作《春秋》,今诸君以陶板续《吕刑》。虽无金鼎铭文,然民心即鼎,指尖即史。”
秋谳大会筹备亦步步推进。阿禾亲拟邀请名单:北至伊吾戍将,南至于阗王女,东接凉州流民代表,西联粟特商盟长老。议题直指核心??是否应在西域十一城基础上,建立具有自治权的《联邦律》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