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3日上午9点,市四大班子领导乘坐的中巴车,以及各县区主要负责同志的车队,陆续抵达了平安县殡仪馆。平安县殡仪馆规模不大,红砖围墙有些斑驳,铁门敞开着。馆内空出的有限车位,自然是优先保障市里来的领导。各县区跟来的车辆,只能沿着殡仪馆外那条坑洼不平的砂石路两侧停放。好在殡仪馆选址本就偏僻,四周是大片的玉米地,生产路两侧倒是提供了足够的停车空间。只是连日暴雨初歇,路面泥泞未干,车轮来回碾压,形成了不深不浅的车辙印。
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同乘一车,前来送抗洪英雄董远印同志最后一程。车内气氛凝重,我们都换上了白色的衬衫,表情肃穆。车子停稳后,我们下车,随着人流默默走向殡仪馆那间最大的告别厅。
告别厅并不宽敞,但布置得庄严肃穆。正前方悬挂着黑底白字的横幅——“沉痛悼念董远印同志”。横幅下方,是董远印同志的遗像,照片上的他穿着蓝色中山装,笑容憨厚而朴实。遗像两旁,还摆放着几位在洪水中不幸遇难群众的遗照,无声诉说着那场灾难的残酷。厅内站满了人,但异常安静,只有低回的哀乐在空气中沉重地流淌。大家按照事先安排的位置肃立,神情悲戚。
十点整,省水利厅副厅长刘乾坤、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市政协主席唐瑞林、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等领导,在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副书记赵文静等人的陪同下,缓步走入礼堂。于伟正书记走在最前面,面色沉凝,他抬头望了望那幅沉重的横幅,目光在董远印同志的遗像上停留了片刻,嘴唇紧抿,然后率先走到灵堂正前方站定。
副县长杜成岳主持仪式,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明显的悲痛:“向董远印同志,一鞠躬……”
于伟正书记率先深深弯下腰。紧接着,张庆合市长、刘乾坤副厅长、唐瑞林主席等领导也依次上前,向逝者鞠躬告别。动作标准,神情庄重,充满了对英雄的敬仰与哀思。
行礼完毕,于伟正书记缓步走向家属区。董远印的爱人是一位看上去十分朴实的农村妇女,此刻早已哭成了泪人,由两位女干部搀扶着。她身边站着两个儿子,大儿子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孝服,眼圈通红,强忍着悲痛;小儿子还是个半大孩子,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无措。于伟正书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董远印爱人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低声说着安慰的话。他又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语气沉痛而坚定。市长张庆合、刘乾坤副厅长等人也依次上前与家属握手致哀。
整个悼念仪式没有安排讲话,只有无尽的哀思和默默的告别。在领导走完仪式后,随后,在杜成岳副县长的主持下,全体人员向董远印同志遗像行三鞠躬礼。
仪式结束后,董远印的大儿子怀抱骨灰盒,在家属和几位武警战士的护卫下,登上了灵车。参与悼念的干部群众也纷纷登上后续的车辆。车队缓缓启动,前导的警车拉响了警笛,低沉而悲怆的声音划破长空,引领着送葬的车队,向平安县烈士陵园驶去。
车队驶出殡仪馆,窗外是大片泛黄的玉米地。秋玉米长到了膝盖高,但由于前些日子暴雨冲刷,不少叶片耷拉着,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仿佛也在为逝去的英雄默哀。
我和丁洪涛坐在轿车后排,气氛依旧沉闷。丁洪涛望着窗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不高,但在这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朝阳同志啊,这次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田嘉明的胆子有这么大!”
我转过头看向他,没有立刻接话。这两天我一直在外面跑,但是也接到了七八个电话,都是说书记安排人在调查公安局。苏清舟昨晚上还单独来了市里面与我见面。
丁洪涛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失望,又像是恼火:“几十万的涉案资金,说截留就截留下来了。局里要建集资房,有资金缺口,可以打报告找党委,找政府嘛!县里再困难,也会想办法研究,尽量调剂一些资金出来支持。可他田嘉明,实在是目无法纪,目无组织啊!”
我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个话题终究是绕不过去的。我缓缓开口,语气尽量平和,带着为下属解释,也希望缓和矛盾的意味:“丁书记,关于这件事,其实……我是了解一些情况的。”
丁洪涛听到这话,猛地转过头来看向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甚至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欣喜。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挑眉,放缓了语速问道:“哦?怎么,朝阳,这事……你是知道的?”
关于公安局资金的事,我早有怀疑,确实当初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必须为田嘉明站出来。我迎着丁洪涛的目光,点了点头,语气淡然汇报道:“丁书记,动辄六七十万的资金流动,我作为县长,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呢?当初这笔款项啊,田嘉明虽然没有正式上会汇报,但县里几位相关的领导,对这笔钱的存在和大致用途,心里是有数的。包括伟兵同志,之前也找过我,非正式地谈及过这笔费用可能的使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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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丁洪涛的反应,见他只是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考虑到公安系统的特殊性和实际困难,在一定程度上,是默许了这种做法的。”
“默许?”丁洪涛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和批评的意味,“朝阳同志!这种事情是严重违反财经纪律的!你怎么可以默许呢?这是原则问题!”
我理解他的反应,耐心解释道:“丁书记,您别急啊,听我解释。我早年也带过公安队伍啊,深知那里的情况复杂,同志们确实非常辛苦。要想真正凝聚人心,形成战斗力,光靠口号不行,必须实实在在地为大家解决一些后顾之忧,改善一下基本的条件和待遇。您也清楚,咱们县公安局的办公条件、住宿环境,在整个东原市九县两区里面,长期都是垫底的。田嘉明同志想方设法搞点钱,初衷确实是为了局里的整体利益,为了稳定队伍,这笔钱也的确没有进他个人的腰包。在这种特殊时期,采取一些非常规但目的在于公的手段,虽然程序上欠妥,但情有可原。”
我想着从实际工作的角度去解释,希望能获得丁洪涛的理解。
然而,丁洪涛听完我的解释,并没有立刻表态。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膝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车窗外的景物不断向后飞逝,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在飞速地权衡和思索着什么。
县殡仪馆位于城西,而烈士陵园在县城东边。车队需要穿过大半个平安县城。当年的烈士陵园本也属于城郊,但随着这些年县城慢慢发展扩张,如今已被新建的居民区和商业街环绕,反而成了城中的一片肃静之地。
送葬的车队规模庞大,打头的灵车和几辆中巴车上都悬挂着“沉痛缅怀董远印同志”的白色横幅。车队一进入县城主街道,景象便令人动容。前方开道的警车持续鸣笛,声音庄重而悲凉。
道路两旁,早已站满了自发前来为董远印送行的群众。人们默默地伫立着,男人摘下了草帽,女人擦拭着眼角,许多老人和孩子也都在其中。他们的目光追随着灵车缓缓移动,眼神里充满了哀伤、感激和敬意。虽然大多素不相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牺牲的干部是为了守护他们的家园而献出了生命。
车队行经之处,人群绵延不绝。每个十字路口,都有公安民警立正敬礼,指挥交通,确保车队顺利通过。看到这一幕,我心中不禁涌起无限的感慨,一股肃然起敬的情绪萦绕心头。平安县举办的这场葬礼,极其隆重,送行的车队排成了长龙,前面的车辆已经抵达烈士陵园门口,后面的车辆还排在大街上。人们纷纷下车,步行前往陵园,要送董远印同志最后一程。
陵园内,仪式更加庄重。董远印的大儿子,那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始终紧紧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一步步走向准备好的墓穴。当几名武警战士上前,准备接过骨灰盒进行安葬时,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都宣泄出来。或许之前的坚强早已耗尽了泪水,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与父亲的永别。几位工作人员连忙上前,搀扶住情绪近乎崩溃的他。
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等领导,就站在烈日之下,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神情肃穆,无不动容。
当沉重的墓穴石板缓缓合上,意味着英雄从此长眠于此。在杜成岳副县长带着悲怆腔调的主持下,全体人员再次向董远印同志墓鞠躬告别。
三鞠躬后,于伟正书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他再次走向家属,董远印那个才四五岁的小孙子,还不懂生死离别,懵懂地站在一旁。于伟正、张庆合、刘乾坤、唐瑞林、王瑞凤等领导依次与家属握手,低声安慰。
于伟正市长紧紧握住董远印爱人的手,沉痛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远印同志是为了抗洪抢险牺牲的,他是英雄,我们平安县、咱们东原市千千万万的群众,都会记住他的!”
家属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哽咽难言。
副市长王瑞凤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俯身抱起了董远印的小孙子。孩子天真无邪,指着墓碑上爷爷的照片,用稚嫩的声音问:“我爷爷去哪里了?”
王瑞凤强忍泪水,平复了一下情绪,柔声回答道:“爷爷……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孩子又追问:“那我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纯真而残酷的一问,瞬间击中了王瑞凤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赶忙别过脸去掩面擦拭。片刻后,她紧紧抱住孩子,声音哽咽地在他耳边低语:“爷爷……爷爷等到清明节,就回来看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