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我长久黯然无言。
“果实,如果秋天死了
埋葬掉一半,请为我留下另一半……”
偶然间,我听了一盘录音带,是自己以前录下的一段广播节目——友人凡诗朗诵的我寄去的《果实》。
整首诗只听得到这两句,后面,是长长的哀乐。
一定是有人认为这是一盒空磁带,把它拿去录了哀乐,在哥哥的葬礼上播放。
我一遍遍地听着录音机里凡诗为我重复着的这两句诗,一遍遍地,忍受着内心被撕裂的巨痛……
这是一种怎样悲哀的预言呢?
是的,哥哥和我,是同一个“死去的秋天的果实”,哥哥是被上苍取走的一半,我是留下的另一半。
既然留下了,就要好好地活下去,永远地,活下去!
我一个人,悄悄地上了山,找着了哥哥的墓地。
——哥,我来看你了……
——哥,你看看我吧,我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在浙江吃的怎样的苦呵?……
——哥,你怎么走得这么匆忙,我想见你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呵!……
——哥,你出来,出来陪我说一句话吧,我想再看你一眼,再看你一眼……
哥哥,沉睡在黄土下的哥哥,还会再回答我么?
默默地,我在墓前跪了下去。
我真想痛哭一场……
然而,没有泪水。我的眼里没有一滴泪水……
我连我亲妈死都没这么哭过!……哥的一位朋友说。
你哥真是个好人哩!我没钱没米,找你哥,碰上村部也没钱的时候,你哥就从自家拿米给我,从自己的口袋中掏钱给我……村里唯一的五保户“玉仔婶”在我面前谈起哥哥大水时,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唉,大水死得真是可惜!不管对谁,不管贫富贵贱,他都从不摆官架子,从来都一样看待……一向心高气傲的七旬老人“何弟仔”,叹息着对我说。
你哥死时,我都想去送他,又怕人家说我巴结当官的……和大贵一起混的小龙告诉我。
小龙和大贵在村里被人视为“二流子”,但哥哥大水并没有以世俗的眼光看他们,逢到他们有事来找他,他都尽力给他们办理,如果碰上吃饭,总是硬把他们拽到饭桌上,一起吃饭。
我们家,经常像一个小饭馆。
哥哥死在村外,尸体要进村时,一样有人想阻拦,但没有拦住。
哥的生前好友H亲自为哥主持丧事。
H是镇上的干部,早年派驻村里,据说正是他,以并不太光明的暗箱操作手段把哥哥送上了村长的宝座,而现在,又是他,亲手“葬送”他的好朋友。
镇政府为哥哥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
镇上几大领导班子的头儿都来了。
全镇十多个村也各派代表前来。
你哥的追悼会是“镇长级别”哩!一位致悼词的领导事后对我说。
在我们镇的历史上,镇政府如此兴师动众为一个人的死召开追悼会,还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二十多年前为一位殉职的乡长。
对于一个农民来说,哥哥的死,真可以说是轰轰烈烈了。
然而,哥哥死得太不是时候了——父亲老迈,弟弟残疾,二女儿和小儿子即将初中和小学毕业,大女儿即将谈婚论嫁,这所有的亲人,哪一个不要依靠他这一个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