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放声大笑。
他今日瞧见皇后走路的样子,不知怎地想起她刚进宫那会,也是这样走,他唤住她,她离开转身奔进他怀里。
那时她多年轻呀,颊上还有肉,眼睛水灵,能清澈倒映一个完整的他。
官家捉弄了会,虽容颜和青春不复,但得到一句皇后年轻时才会讲的话,还是十分满意。
官家竟命内侍降撵,与皇后一同步行,只他俩在前面,后面人皆不敢跟。
官家凑近皇后耳边:「现在没挤着花了吧?」
皇后不理,朝前又快走了一大步。官家哄人讲究度,过犹不及,他瞬间垮脸:「你还在闹什么,凌家母子都没了,还不解气?」
皇后垂眸低语:「臣妾总是记得那一年娑罗奴和传道同时奔去,陛下抱起传道,将娑罗奴晾在一边。」
官家心中冷哼,那都多早以前的事了,抱又如何?
再说,那时他和凌范氏还没什么,真不清白也就四年前那一回——为此不得不许凌传道肥差。
由此与凌家生了芥蒂,前些日子才解。说来还是皇后替他谋划,寻着由头。官家想到这重新对皇后和颜悦色:「好啦,晓得娑罗奴是你手把手带大,舍不得他受委屈。彼时抱错,是朕疏忽。」
话头终于快引向皇后所忧之事,她不动声色,手抚过菊花:「说起来娑罗奴这趟带回来的女人,陛下知晓吗?」
官家颔首。
皇后看向官家:「陛下真的知道吗?」
「同一个嘛。」官家不以为然,「担心什么,他下了一趟扬州都没想起来。」
皇后却在担心宫外那条追咬的疯狗,倘若当初晓得他是条赖皮狗,是粘了手就甩不掉的鼻涕虫,断不会找他办事。
皇后噘嘴,罕见地向官家撒娇:「臣妾还是不喜欢她——」
一个她字酥酥麻麻转好几个声调。
官家就爱这个味,当即笑允:「要怎么样随你。」
一个宫婢在他眼里,和鹦鹉锦鲤丶瓶子桌子,这一盆盆菊花无甚区别,甚至份量还不及他那只狸猫。
「那说好了,陛下依我?」皇后压肩仰头,夹了嗓子。
官家满目爱意:「依你都依你。」
眼看近皇后的明仁宫,官家却不说进去坐坐,更不提晚上留宿——她表情生动,但到底是老了。
官家已经决定今晚幸郑美人,那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皇后亦未开口挽留,近明仁宫便与官家道别。官家自摆驾回福宁宫,一进殿就下令:「叫太子来。」
*
东宫,书房。
教以义方的匾额下,独坐的柳湛缓缓合上吏部卷宗,而后不假人手,自己研起墨来。
他打算册封萍萍做东宫奉仪,这份位比御侍高,奉仪及以上要得官家应允,待墨研好,柳湛铺开一本崭新的奏章,提笔讨封,开头四字:润州方氏。
方才已经查妥,朝中曾有一个润州籍的方姓着作佐郎,年岁做萍萍祖父刚刚好,就是品阶低了点,所以接下来要写好话:润州方氏,颖悟庄重丶品貌出众,吾甚悦……
一个「之」字还未落笔,袁未罗就在门外报:「淮西安抚使姚拱辰求见。」
柳湛搁笔,奏章上黑墨未干,却也只能合上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