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来了金山寺,我的伤也治了啊。」这话不假,僧医顺带查看了柳湛的伤势,金山寺无论灸药,皆是野路子,与太医局的治病思路完全不同。主持已经答应柳湛,养伤期间但凡有空,都可以入寺钻研僧医。
柳湛便常常带些僧方回田舍,又将所学知识整理成册。萍萍跟着打下手,渐渐也看了半部《黄帝内经》。
他俩一道养病,柳湛早上爱吃粢饭团,寺中油少,遂改良只用蒸草蒸,内里不包馅料。萍萍和柳湛日日早晨伴着金山寺的诵经声,一起下厨。
这金山寺的诵经早课非常有名,萍萍和柳湛也去听过几回,主持讲《摩邓女经》,摩邓女执着爱着佛的弟子阿难,佛问摩邓女究竟爱阿难什么?
摩邓女说,我爱阿难的眼,爱阿难的鼻,爱他的口,爱他的耳和身。
佛祖却说阿难眼中有泪,鼻中有洟,口中有唾,耳中有垢,身中有不干净,臭烘烘的屎尿,有什么好爱的呢?
讲到这萍萍和柳湛不约而同想到两场病,彼此的眼泪鼻涕,口水耳垢,甚至那些不干不净,臭烘烘的东西都互相见过了。
眼前人好的坏的,再无一处不知晓。
可他们还爱着。
还更爱了。
离开天王殿时萍萍扭头看向门边对联,落在下联「觉有情」三字,柳湛走近牵起方才在殿中不能牵的手:「我也这样觉得。」
今夏酷热,到八丶九月仍不见凉,他们照料的数亩菜田需时常降热丶避暑,一开始柳湛不知道,菜快晒死了,才学着扎棍搭棚,棚上再涂些泥浆。这一行萍萍亦是生手,二人学着一起在行间铺稻
草和碎秸秆,让地面变凉。
柳湛抹了把额上的汗:「我家里每年都会有一天下地犁田,一直以为那就是耕种,现在才晓得都是假的。」
春分日官家亲御耒耜,却原来是做做样子。
他边说边压实泥土,免得待会浇水冲走:「这才是真。」
萍萍睹见他不住擦汗,起身倒了碗旁边备的凉水,递给柳湛:「累了吧?这天也忒热了!」
「不累。」柳湛笑道,「怨天者无志。」
萍萍没觉得他呛声,反而也笑起来:「这是《荀子》说的。」
柳湛喝完,给萍萍也倒一碗,递给她:「我早想问了,你读的书都是兰姨教的吗?」
「不是,识字读书都是我娘教的。她走以后就是我自己乱看乱读了。」萍萍微微歪脑袋,眼珠转动,嘴角翘起,「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吃东西的时候不管多急的事,也不回答我,一定要口里吃完了才说话。我每回吃着东西开口,都要挨她一顿骂。」
柳湛带笑倾听,心里却已学会暗中深思,往坏处想,岳母在做官妓前,极有可能是位贵女。
「泰水贵姓?」柳湛问,追忆二十年前左右被抄家的官,也许能对上号。
知道他不反感,萍萍挠了下柳湛的脸:「你傻呀,我要晓得姓,我不就有姓啦?」她垂眼,「我娘船上唤作玉英,旁的我也不知道了。」
心里闷得难受,她没看就抬手轻轻打了柳湛一下,不小心敲在腹上,萍萍旋即扶住,急眼道:「疼不疼?」
还缠着布条呢。
「早不疼了。」柳湛笑道,「方才你打的也不疼,比蚊子叮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