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从善如流,又状若无意道:“不知你可认识佛子觉知?我听你二人的法号中都有一个觉字。”
“认识。”觉慧点头:“觉知正是我的师兄,我们都是由佛陀亲自教导的。”
说到这里,眉间不免又笼上一层悲怨之色——却正是她最敬爱、最崇信的世尊佛陀,几乎要了她的性命,这叫她怎能不恨?
原来佛陀还算是他们的师父……
谢挚不禁又对佛陀多了几分忌惮不解——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叫他对自己的亲传弟子都痛下杀手?
觉慧定了定神,言语间有无穷迷茫,低声道:
“世尊平日极为温和宽厚,不仅法力通天,地位更是超然,我也不知道他何以如此。”
“前些时日,他照例唤我前去听经,我毫无防备,刚刚结好法印,世尊就……突然袭击了我,抽取了我的所有念力。”
她伸出手掌反复翻看,当时瓷面覆盖她全身肌肤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令她至今心有惶然。
“随着念力流逝,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了一尊雕像,五感俱废,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真如一个活死人一般。”
的确,谢挚方才探觉慧身体,道宫之中仍然血精充盈,只是识海却完全干涸了,只有几缕丝线般的精神力勉强遗存。
谢挚之前已经知道是佛陀让觉慧落到如此境地,只是今时再听一遍详细的讲述,仍然不能不为之悚然:
靠抽取念力,使得一个活生生的生灵变成雕像……这是何等霸道、而又何等残忍的手段?
她忆起慧通寺大殿中摆放的那些造型各异的佛像,数量至少得有数百。
若是每尊佛像都是一个活人,那……
谢挚不忍再想下去,握住觉慧手掌,想以此给她一些安慰和力量。
“之后你便被运送到了慧通寺么?在此期间,你可有神智?”
觉慧感觉到谢挚掌心的温度,朝她感激地笑了笑。
“并没有……”
“其实,我被世尊抽空念力之后,当时便失去了意识,直到再‘醒过来’时,便已经到了寺里,和许多佛像摆在一起。”
“那些佛像……”
谢挚没有说完,但觉慧立即就明白了她委婉的暗示,眼眶一瞬间红起来;谢挚这才注意到,这容貌清丽的比丘尼眼下有一颗浅浅的小痣,为她端严的姿态增添了一分意料之外的柔和。
“是的……”
觉慧心力交瘁,勉强吞下悲声:“那些佛像,正是我的各位同门……”
谢挚默然。
她不想触碰觉慧的伤心事,但要剖析真相,便只能将那些伤疤血淋淋地撕开再看一遍。
白芍握紧谢挚的手,从怀中取出手帕,递给觉慧拭泪。
待觉慧情绪稍复之后,白芍行礼,替谢挚询问道:
“却不知为何,其他佛像都似乎没能醒来,唯独你恢复了意识呢?”
觉慧微露难色,一时没能立即回答。
踌躇片刻之后,觉慧才吐出一口气,轻声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了许久,不久之前才有些许头绪。”
她抬起眼睛:“我破了戒,爱慕上一个……前来拜佛的寡居小妇人,故此我的佛心不再纯粹无瑕。我想,或许这就是我侥幸留有神智的原因。”
“我对她动了凡心,纵使苦修十余载,但已佛途尽毁,修为不能再寸进。”
“世尊不知道此事,可我自己……心里是很清楚的。”
她犯下大错,目光从佛陀上短暂移开,心中掺杂了爱与情,最终反倒叫她保全了性命;
而她那些一心一意供奉佛陀的师弟师妹们,反倒全落得惨死的下场,想来也真是……造化弄人。
“芸柔?”
谢挚想起了她之前反复呼唤的名字,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