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巾一角,绣着一幅简略地图,标注了一条通往地下管网的入口,坐标正是京郊某废弃药厂。
我盯着那图看了许久,终于明白??林昭没死。他被俘,却被当作低阶劳工投入记忆清洗系统的维护工程。那些每日被抹除的记忆碎片,并非彻底湮灭,而是汇入地下水脉般的隐秘管道,最终流入一座名为“回声池”的废弃缓冲库。那里堆积着亿万段残缺意识流,如同灵魂残渣。
而林昭,一直在那里打捞。
“带我去。”我对少年们说。
老汉默默调转车头,驶向西南。
三日后,我们抵达药厂遗址。整座建筑深陷地底,外墙爬满铁灰色藤蔓,形似血管。入口处立着一块警示牌:“危险区域,禁止进入。违者将被视为精神污染源处理。”
我们撬开锈死的铁门,顺着螺旋阶梯下行。空气越来越冷,呼吸带出白雾。越往下,墙壁越奇怪??不再是水泥或金属,而是某种半透明胶质材料,内部游动着微弱蓝光,像是活物的神经网络。
“这是……记忆导管。”我低声说。
果然,前方出现巨大的球形空间,直径百丈,中央悬浮着一口幽黑水池,表面泛着油彩般的波纹。池边排列着数十具机械臂,末端连接着人类头骨,颅腔内嵌着晶片,正不断抽取脑液注入池中。这是典型的“记忆榨取装置”,通过活体大脑模拟真实情感波动,为虚假叙事注入可信度。
而在控制台前,坐着一个人。
瘦骨嶙峋,头发花白,双手缠满绷带,正颤抖着操作一台老旧终端。屏幕闪烁不定,显示出一行行快速滚动的数据流,夹杂着无数人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林昭。”我唤道。
他猛地回头,眼中先是惊惧,随即化作难以置信的狂喜:“是你?你还活着?!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所有人都忘了!”
“没有。”我说,“我们都在记。”
他踉跄着扑过来,抱住我,像个孩子般痛哭。良久才松开,指着屏幕:“你看,这些都是没被销毁的残片。他们在尖叫,他们在求救,但他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试了七年,才拼出不到百分之一的真相。”
我走近查看,发现其中一段影像反复播放:一群学生蜷缩在地下室,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人低声说:“别出声,他们会放毒气。”另一人回应:“可是氧气快没了……”接着画面中断。
另一段则是广播录音节选:“……本次事故系学生违规使用明火所致……相关部门已妥善安置家属……社会秩序稳定……”可背景音里,分明有女人嘶喊:“放开我儿子!他还活着!!”
“这些都是证据。”林昭红着眼睛,“只要把这些释放出去,哪怕一次,也能唤醒千百人!”
“问题是如何传播。”我说,“外界已被封锁,净忆使正在重启备用系统,最多七日,新一轮清洗就要开始。”
他忽然笑了,从桌下拖出一个密封箱:“所以我造了个东西。”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团纠缠的金属丝与生物组织混合体,中心嵌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模样的晶体。“记忆共鸣器”,他说,“用三百二十七个幸存者的脑波频率调谐而成。只要激活,它能将特定记忆片段同步辐射至方圆五百里内所有服用过宁神丹的人群??相当于一次集体梦境植入。”
“代价呢?”我问。
他垂下眼:“需要一个承载者。必须有人自愿成为信号源,把全部意识灌进去。过程不可逆……最后会变成植物人,甚至……连心跳都会停止。”
我沉默良久。
然后解开外袍,露出左臂上的银线脉络:“whisper花的宿主,神经系统已与记忆网络融合。我是最适合的载体。”
“不行!”少年们齐声反对。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说,“而且,我不怕死。我只是怕被人忘记。”
当晚,我们架设好设备,连接回声池与共鸣器。林昭含泪校准频率,将最关键的记忆片段编组:火灾当晚的真实警报录音、李承言冲入火场的监控视频、清忆司高层会议中讨论“可控牺牲比例”的音频……
一切准备就绪。
我躺进承载舱,任金属触须刺入太阳穴、脊椎、心脏。最后一刻,我把那页写着“记住我”的残纸塞进胸口,闭上眼。
“启动吧。”
林昭按下按钮。
刹那间,万千记忆洪流倒灌而入。我不是我在看,而是成为了每一个受害者的眼睛、耳朵、喉咙。我听见母亲抱着烧焦的孩子哀嚎,看见教师用身体挡住倒塌横梁,感受到一名少女在窒息前仍拼命敲击墙壁留下指纹……
这些痛楚不属于我,却又全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