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冷风凛凛,白日里春天的温度到了晚上骤然直降,甲胄隔不断冷风侵袭,却也浇不灭胸膛里的热血,数千唐军轻骑一路碾碎冰雪、狂飙突进。
远处尼萨城在望,低矮的城墙在地平线上跃然而起,数条粗壮的烟柱腾空而起,直至十余丈的空中被大风扯碎。
由木鹿城至此,敌军屯驻一冬的巢穴近在咫尺,却未曾遇到半分抵抗。
王孝杰一马当先奔至尼萨城下,策骑在城门外绕了一圈,当即下令:“所有人就地驻扎,派一支部队进城探寻情况,明日一早全军入城!”
一路奔袭早已人困马乏,却也不敢贸然进入城内。
虽然看上去敌人早已弃城而逃,可万一这是布下的陷阱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宁肯耽搁一晚,也不能冒险。
“喏!”
当即部队在城外寻一处背风所在安营扎寨,王孝杰则亲率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由洞开的城门进入城内。
入目一片凌乱,显然敌人撤走非常急促,只留下一座空城。
半个时辰之后,负责前往城内各处打探的骑兵陆续返回,带回的消息如出一辙。
“城内空旷,人马皆无!”
“敌人撤走仓促,未来得及装车的粮秣辎重一概焚毁。”
“观察人马踪迹,敌人向西而去。”
王孝杰点点头:“封锁各处城门,待明日一早大将军赶来,再作定夺。”
“喏。”
……
翌日清晨,薛仁贵统率大军紧随而至,亦于城外扎营,自己与亲兵在王孝杰引领之下入城转了一圈,旋即在城主府稍坐。
薛仁贵坐在凳子上,环视一周,见到翻倒的桌子、打碎的碗碟、凌乱的箱子,笑道:“这谢赫倒是个机灵的,居然懂得设置烽火为号,赶在咱们到来之前便先行撤退,不过也是个倒霉的,撤退的方向居然与咱们预设的路径一致。”
六七千人的军队行进自然不可能毫无踪迹可寻,谢赫赌的是唐军急于赶赴大马士革所以会直接翻越尼萨城南边的山脉进入波斯高原,毕竟这条路的路程更近。
如此,即便唐军知晓他撤退的方向,也不会因为他区区六七千人马便紧追不舍。
相比于歼灭他这支部队所能获取的功勋,显然战略更为重要。
但可惜的是“先知”未能给他带来庇佑,他猜错了……
只要想想这一路上被唐军在屁股后头紧追不舍、狼奔豕突的倒霉样子,王孝杰便笑得合不拢嘴:“倒也不必急于将其歼灭,有这么一支敌军在前边吊着,对于咱们的军心士气是有好处的。”
虽然此战目的明确,但路程太远、途中又多是高山大河、草原沙漠,长途跋涉极易使得军中产生逆反情绪,反之让兵卒们知道前边尚有一支被追得狼狈不堪的敌军,情绪上更能得到一些释放。
薛仁贵也笑起来:“正是如此,况且咱们的舆图虽然精妙准确,但毕竟从未踏足此地,走起路来陌生得很,有谢赫在前引路相当于一个绝佳的向导,跟着他走就行了。”
在场安西军将校皆开怀大笑。
也有人忧虑:“万一谢赫这厮走得太慢被咱追上怎么办?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不必多虑,只看谢赫如此当机立断舍弃这么多粮秣辎重也要连夜逃走,便可知其人绝无两军相逢血战到底的勇气,逃命本事一流,与其担忧他被咱们追上为难杀与不杀,还不如担心被这老小子给甩掉。”
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有无穷潜力,濒临绝境之时便会迸发出来,以谢赫这般贪生怕死,逃命的速度必然非同凡响。
薛仁贵大手一挥:“即便不小心捉到谢赫这个瓜怂,咱也不妨学学诸葛武侯当年‘七擒七纵’,先放了他再追!”
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的出处在于《汉晋春秋》和《华阳国志》,且不论其真伪,南北朝以来早已成为民间传说。
堂内将校哄堂大笑,士气高涨。
唐军在尼萨城休整一夜,翌日清晨便整顿一新,轻骑在前、重骑在后,沿着山脉一路向西疾驰,所过之处谢赫留下的踪迹清晰可见,普通兵卒自然不知自家将军的打算,只知追上前方这支敌军将其歼灭或俘虏便是大功一件,自是兴致勃勃、士气鼎盛,策骑追了上去。
……
谢赫策骑前行,一夜未睡的他精神困顿、身体疲累,胯下战马也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左手边是连绵起伏蜿蜒不绝的山脉,右手边吹来凛凛冷风冻得他直打哆嗦。
看看稀稀拉拉阵型散乱的部队,心里沉甸甸的,时不时回头眺望一番。
唐军轻骑速度太快,自己的斥候轻骑快马也没比对方快多少,纵使有军情前来通禀也难以争取从容布置的时间,所以此番离开尼萨城向西撤退,他依照之前计策依旧设置了“烽火传讯”的手段,每隔一段距离便让一队兵卒登上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