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凌沉了沉,并没有显露太多情绪,只是耐心地解释道:“人性就是这样的,很复杂,但也没有那么难理解。”她抬眸,清冷的视线飘到吴哲贤身上,“如果你多看几场人间的葬礼就会明白他了。很多在葬礼上一滴泪都不流的晚辈,在长辈活着的时候其实鞍前马后伺候得非常贴心;一些在葬礼上嚎啕大哭到几近断气的晚辈,或许在长辈在世时是非常恶劣的。”
“当然,这都不是绝对,现实中的情况往往要复杂得多。”司凌耸了耸肩,“我只是想说,人有时是很会自欺欺人的,他们很会给自己戴面具,用一种感情遮盖另一种感情——比如吴哲贤,我想他很清楚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什么样子,也明白这一切的开端其实是他坑害了崔励今。面对父亲的暴死,他应该是心存愧疚的,可他不想直面这种愧疚,所以把一切都归咎于崔励明,这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仇恨’这张面具就遮住了他的‘心虚’。”
泫敕安静地听着她的话,她的声线其实很有力量,但语调又很平和,没有一丁点尖锐的棱角。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三万年的厉鬼生涯让她对一切都变得淡泊而包容,但总之在他听她说话的时候,他心里总会获得一种平静和安然。
他几乎全然忘记了天神们是什么样子,就连成为他执念的天帝,他都想不起一点容貌和声音。
但在他听她这样说话的时候,他心里会觉得:她真的很应该成神。
他觉得,神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司凌半晌没等到回音,再度偏过头看他。泫敕正盯着她出神,与她视线一触,猝然别开了眼睛。
“?”飘在司凌另一侧的阿坠困惑地看看旁边的两个大鬼,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算了,不重要,她知道这二位都是她的金大腿就行。阿坠心想。
“戴面具”吗?用一种感情遮盖另一种感情?
泫敕羽睫低覆,眉宇微微皱起。
他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事情,可就像烟尘一样,摸不着,甚至也看不太清。
眼前,崔励明见吴哲贤真把酒灌下去了,一时心情复杂。
吴哲贤黑着脸沉默地吁了口气,而后在某一瞬间,他忽而困惑于自己的愤恨。
——他的父亲死了,是被崔励明害死的,从这一点来讲他当然应该愤恨。
但他回想刚才喝下那杯酒时的决绝,搞不清自己为何需要鼓足勇气才喝下它,又为何在喝之前拖延了那么久。
不就是一杯酒?
按照规则怪谈的惯例来说,他会因为违反这条规则被献祭给“恶魔”,但那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况且他现在感觉一切正常,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变化。
吴哲贤没有多停留在这种困惑中,他只想赶紧离开餐厅,然后找个机会替父亲报仇,以解心头之恨。
吴哲贤缓了口气,抬头催促方丽仪:“妈,你快喝,喝完咱们赶紧走。”
然而他听到母亲说:“你先走吧。”
“什么?”吴哲贤以为自己听错了,“妈,你说什么?”
方丽仪没有看他,低着眼帘皱眉道:“你先走,我想等等,万一还有转机呢?”
“什么转机?”吴哲贤急得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其实喝了这杯酒也没事啊……你看我,不是一切正常?你快喝了,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方丽仪抬眼,看着眼前的儿子。
作为吴云峰这个老艺术家“背后的女人”,她多年来对吴云峰的种种劣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身边很多亲近的朋友都认为她和吴云峰的婚姻得以持续是因为她将感情倾注到了儿子身上,但其实并不是的。
她与吴云峰之间,只是牵扯了太多利益,离婚很容易闹得两败俱伤。对于两个精明人来说,这显然不值得。
至于吴哲贤的存在,于她而言更像一种生活的调剂。
第34章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12)
现下,她看着吴哲贤的神情平静到淡漠。
她对他的言论毫不意外。她刚才已看到了崔励今的举动,心里很清楚吴哲贤和崔励今一样被蛊惑了。所以她也懒得去做什么无意义的解释和挽留,只是近乎生硬地告诉他:“我现在不会走的,你先走吧。”
吴哲贤完全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方丽仪,母亲突然而然的陌生让他接受无能。
良久,他又突然扭脸,狠狠瞪向崔励明——这个人,让他在短短片刻之间,先后失去了父母!
崔励明原本因为方丽仪母子之间突如其来的变故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忽而迎来凛然恨意,不由心虚地一躲。
阿坠吐槽:“哎嘛,吴哲贤这是把他妈不肯跟他走的结果也怪到了崔励明头上吗?”
泫敕似懂非懂:“用仇恨遮盖他母亲不够爱他的事实?”
“看样子是呢。”司凌玩味地睇视着几步外的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