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川……节哀。”她低声道。
裴叙川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听不见任何响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信封上的四个字:叙川亲启。
眼泪落在信封上,变成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直到这时,裴叙川才意识到自己在落泪。
叙川:
请不要责怪爸妈和医生,这些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天将灯打碎,我很抱歉。我们之间隔着许多我无法跨越的东西,但能够和你结婚,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
活着的喜悦不会消失,你也要珍重自己。连同我的份一起,认真地生活下去,享受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或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能够让你心无芥蒂地与之相爱的人。望你幸福美满,一切顺遂。
程斯归
视线渐渐模糊,清丽字迹被泪水晕开,再看不清楚。
就连在最后的绝笔里,程斯归也要给他书写一个圆满的结局。
曾经说着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这个人,到头来,也被命运所夺走。
还要他怎样幸福美满,怎样一切顺遂?
他的后半生,不会完美了。
裴叙川参加过许多难忘的葬礼,裴凛的,亨特·李的,陈汀兰的……
这一次,丧钟为他的爱人而鸣。
记忆沿着一次又一次离别不断回溯,仿佛还是南岛岁月里,他坐在房间一角为邻里修理东西,母亲把电影投放在白墙上,台词和着家务的响动断断续续传来:
“停住所有的时钟,把电话切断……黯哑了钢琴,随着低沉的鼓……”
安宁的午后,影片里的男人在葬礼上念出诗句,为死去的爱人致辞。
“棺木抬出,让送葬者前来,盘旋的飞机呜咽,在天空上潦草地写着,他死了……”
眼前素白的葬礼百合为记忆深处的声音填补上了画面,那时候他不明白电影里的男人为何语气无尽悲悯,他现在知道了。
“不再需要繁星,每一颗都熄灭吧……收起月亮,掩盖骄阳,倾泻大海,扫尽森林……”
裴叙川缓缓走出教堂,建筑外围有一片枫树。秋风萧瑟,吹落遍地枫红如血,此刻看在眼底却也是黯淡的。
他回想起和程斯归结婚的那一天,教堂里宾客如云,教堂外的红枫也连成一片。
婚礼的两位主角溜出重围,程斯归捡一片枫叶,笑眯眯地同他讲起旧时红叶传情的故事。
不知不觉,四季走完一个来回,他又成了一个人。
他曾经拥有过新的家人,却从未用心相待。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憎恨的人身上,吝啬于分给程斯归一丝一毫。
所以他能留住的,唯有水中月、镜中花。
爱的,恨的,都消散如烟。他踽踽独行,幸福圆满落在别家灯火,命中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是留不住。
他再没机会好好待他,也许直到最后一刻,程斯归仍然以为自己只是累赘,带着对他的伤心失望离开。
他还没能为那日的失约好好道一次歉,还没有实现他的心愿抱回家一只猫咪,还没陪着程斯归把骑马练至熟稔……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我好像,有一点爱上你了。
太迟了,一切都已来不及。
一如记忆中诗的最终句——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