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问心无愧,办的是得罪人的事,讨人厌也很正常。”
说罢,庄晏宁又伏地道:“是臣辜负君恩,也的确看守不力,罚俸恐不能服众,是以今日特来领罪,还望陛下成全。”
沈令仪暂搁下笔,似是因奏疏分了神思,少倾,继续勾笔,状似无意地笑了一声:“在洛州遇见了何人,或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遭遇,竟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额头贴着手背,庄晏宁只能盯着眼前柔软的氍毹,距离太近,上面的花纹不仅瞧不清,还令她一阵头晕目眩,鬓边缓缓滑下一滴冷汗来。
她不抬头,口吻十分镇定:“幸得玄鹤卫相助,素闻二殿下乃神仙一般的人物,此次得以近观其风姿,才知传闻非虚,几次秉烛商谈,共议赈灾细则,臣受益良多。”
“嗯,皇姐舟车劳顿很是辛苦,朕听说她回来那日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还没来得及问候,你既有心,也与她合得来,不妨代朕前去看看。”
庄晏宁似听不懂一般,足足愣了半晌,魏郊咳嗽几声,她才醒过神来,迟钝地点头应喏。
“朕记得你是歙州庄氏出身,也是个家学渊厚的大家族,你应试入朝为官,为门楣添光长脸,合该为家中器重,何以连吃饭都成问题了?莫不是因你身为女子,长辈便生了慢待之心不予栽培?”
庄晏宁仔细斟酌过一番,才慢声道:“臣是庄氏远支,自祖父那辈与本家渐渐断了联络,原本家中还有些积蓄,但架不住父亲纨绔,年轻时散尽了家财,臣自小过的便是苦日子。”
她说得很慢,说完了还不放心,又倒回去想有没有哪里说错露了破绽,待回神才发觉沈令仪久未置言,惴惴不安地起身,抬头平视玉阶,余光却见沈令仪将一有别于奏疏的册子放进了袖袋中,心里觉得奇怪,却不敢再看,遂低下头去。
“原来如此,那便依你适才所说,不罚俸了,你明日去御史台点卯时顺便在自己的上官处领二十板子罢。”沈令仪摆摆手,令她退下。
殿门闭合后,便听“咚”一声,魏郊在近前跪下,叩首道:“这些奏疏俱是前几日从清凉殿搬来的,奴未曾动过。”
沈令仪默然,她放进袖袋里的册子就内容而言与奏疏无异,只是未写在奏本上罢了,想来应是她们不欢而散那日,李怀疏偷偷塞到奏疏里的。
她命魏郊起身,没说什么,饮一口茶,仍旧伏案处理政务,但魏郊见她几次望向窗外,似乎想走出殿去,又不知为何没有下定决心,如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将奏疏批阅得差不多了,起身,理了理衣襟袖子,道:“朕一个人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这一走,自是朝着清凉殿的方向,沈令仪没有叫车辇,也没有驭马,就这么慢慢走在宫道上,也许走不到清凉殿便会折返,也许行至半途便耐不住性子要纵马疾驰,一切凭心而已。
忽然,迎面而来一小黄门,黑夜中不要命似的奔跑,到了她面前竟也不知道停下,沈令仪轻喝一声:“站住——”
小黄门跑得太急,陡然刹住脚步也站不稳,扑倒在地,也跌了手中的灯笼,他见到身旁一抹模糊的衣角,金龙在晃荡不定的微光中仿若活了起来,便知道自己不必再往前奔了,忙擦了一把冷汗,喘着气,将清凉殿这日的异常道来。
过不久,沈令仪匆匆来到清凉殿,屏退了众人,也命兵士呼喝一只猎隼赶紧将太医令寻来。
她踏入李怀疏所居寝殿,反手将殿门锁上,听得里间传来异样声音,忙疾步而去。
室内灯烛似无人续,周遭昏暗得很,沈令仪顾不得自己一路磕磕碰碰,蹙眉向前,才近得床榻,隔着纱幔朦朦胧胧见到里头躺着的人影,没来得及作甚,腰间却被一毛绒绒的物事紧紧缠绕,这物事竟像是活的,发力将她卷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横渠四句。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你们别急,这种事情只能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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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尾巴◇
一时不察,被卷入帐,沈令仪却未听凭那股力道摆布,而是借力滚向床榻内侧,单膝着地,伸手便拔下头钗,要会一会这暗中偷袭者。
下一瞬,那东西无知无畏地缠上来,沈令仪反手将它擒住,竟有毛绒绒的触感盈满掌心!那东西受制之下未反抗挣扎,却是喜欢得紧,在她的掌心撩了又撩,仿佛向她发出玩耍的邀请。
鸡皮疙瘩几乎爬满全身,她掌下紧了紧才算握住。
虽昏暗,残烛与月光之下仍有余亮,沈令仪握住那东西,定睛辨认,眼中泛起拨不开的疑雾,这是……尾巴?
沈令仪再抬眼,确认帘帐中未多出第三个生物,这条尾巴末端被她握在手里,裙裾乱铺,陈于床榻,另一端便消失在其中。
它是从李怀疏身上长出来的?
“怎么回事?”沈令仪松手,尾巴从她掌中滑脱,似长了双眼,也似生了只鼻子,支在她腿边摇摇晃晃,看着,嗅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一面说,一面抬臂插钗,那尾巴在她掌心捱过皮肉,便不愿再隔靴挠痒,在帐中一扬一甩,从她垂落的宽袖中偷溜进去,尾巴尖一下又一下抚过手臂,却未再深入。真真像个活人似的,化作了平康坊艺伎,面若含春,眼如点漆,只不过涂满香粉的衣袖一招,将人蛊惑得五迷三道,不惜豪掷千金共度春宵。
经尾巴这么一撩,立时酥了四肢百骸,沈令仪略定了定心,又冷面将它从袖中扯了出去,由着它伏在一侧,蜷缩作可怜状。
可怜的岂止这条尾巴,它不能言语,自有人替它将委屈泄作嘴边嘤咛。
这一日,李怀疏一张紧抿的薄唇不知生生捱过几回,尾巴被人这么一丢,欲望无处宣泄,被逼回体内,去无可去,发疯似的冲啊撞啊,逼得人在那血痕斑驳的唇瓣间磨了磨牙,仍旧不可自制地轻轻叫唤起来。
“……你……你出去——!”李怀疏憋着一口气,向沈令仪低声斥道,让她赶紧离开,消失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