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天意弄人,在名声成气候之前,便不得不引退返家,从此困居于龙河渡一隅,恐怕禽相篇中人还来不及知道有这么一柄苍鹘之刀,刀上亦嵌兵玺——
女郎正自揣想,蓑笠汉子却从襟里摸出一只香囊似的锦袋,以绳系颈,绳袋均旧,颇历年月。
沈系石扣指轻击,锦囊弹起时发出闷钝的铿响,所贮应为金铁一类的硬物。
“十多年来,你不是唯一一个找上门的。”姚雨霏看不见汉子的表情,分明他声音未变,蓦地迸出一股冷冽杀气,仿佛整个人变成一柄坚锐的脱鞘巨刃,而非是血肉之躯。
“猜猜看这里头有几枚?”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净天皱眉道:“我没兴趣。把女人交出来。”
沈系石的口吻淡淡的,却令人坐立不安,仿佛越是斯文有礼,人皮下所藏的怪兽便越狰狞嗜血,撕破伪装现身之际,杀戮便越发残酷。
“我遇过的《禽相篇》高手都是妖魔一般的战斗狂,”汉子喃喃道。
“但不由分说便杀光满门的,你是头一个。你会后悔自己没忍住。”扬声道:“保护主上离开!血仇由我来报。”却是说与随行四人听。
那四人全是其父旧部,又或是旧部之子,性命早已卖与龙腾镖局,少总镖头的命令堪比圣旨,无人敢疑,强自抑下将阶前少年乱刀分尸的悲愤狂怒,护着姚方二人往镖局后门绕去。
“让你走了么——”唐净天话还没说完,一声闷哼,石剑旋绕挥出,狰狞的风压呼啸而过,居然砸了个空。
沈系石看似在原地不动,仍维持手按刀柄、俯首微躬的姿势,位置却有微妙的变化,显于这一瞬间已完成拔刀、掠前、后跃,然后再还刀入鞘的动作,但现场包含姚雨霏和方骸血在内,无一能看清他的动作,甚至连“乌影一晃”的错觉也来不及产生,胜似鬼魅。
嗤嗤两声轻响,唐净天身上绽开两处帛裂,鲜血酾空,一处在左臂,一处在伤腿,落刀处极为刁钻,都是差分许便伤到大脉,成为致死之伤。
“……好快的刀。”唐净天蹙眉凝眸,喃喃说着,除了有些许埋怨之意,似乎在说“怎么割这边”似的,更多却是赞赏。
只是他不惯说好听话,只在骂人或阴损时才能自然说出“很好”之类的正面肯定。
而沈系石的震惊,恐怕远在少年之上。
沈系石不来试拆解探那一套,极招“寒鸦无色”一式三杀,若非顾及石剑的分量,料想其力必雄,没敢托大冒进,这一式他能四杀乃至五杀。
除出手快绝,关键更在于准,纵使轻轻一刀,只消划开的是大脉,一处便能取命。
——锦囊内的“白鹤双镰”兵玺,就是这么来的。
但唐净天不仅避开臂腿两处要害,最致命的颈间一刀更是直接落空,沈系石心惊之余收式疾退,果然闪过石剑反击,免去折腰之厄,还刀入鞘时半边身子兀自微微发麻,那不过就是被劲风带了一下,远远尚未击实。
奔着颈间去的那一刀,根本就不该被闪过。
他并未掉转长刀,以刃尖相向,而是反手一掠,径拿刀头扫向少年。
这样速度虽更快,但刀头无刃,伤不了人,况且这一扫距咽喉足有寸许,与其闪避,不如以石剑格开,又或直接反击,后发先至——
所以那使鹤嘴双镰的禽相篇武者,就这么死于一寸远的无刃刀头之下,被沈系石凝于刀头尖端逾两寸的无形气刃割开喉管,在上来的头一招便丢了性命。
《苍鹘逆刃》与其说是刀招,更像是内功心法,图谱内所录刀招总像差了那么一点,老砍不着敌人似的,直到迈过“化气为刃”那一关才豁然开朗,尽显其刁钻狠厉。
要闪过这违背常理的逆尖扫,靠眼看耳听是办不到的,唯有感应气机方有可能避开。
换言之,少年不仅耳目身躯的反应胜于他,就连内功造诣恐怕也是压倒性的强横。
这少年的一切均在我之上——沈系石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不认。
《苍鹘逆刃》里已无更厉害的招数了,他苦练近三十年才有的快、准乃至无形杀着叠加起来,仍奈敌人何,该如何是好?
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出汗,渗入缠裹防滑的皮绳,而主上甚至还未走远。
(冷静点,沈系石!今儿你丢不起这个人。)
男子在一夜间失去了父亲和所剩的家人,如兄如父的裴叔怕也凶多吉少,沈系石已没有其他可失去的了。
眼下唯一的目标,便是掩护主上逃走,至少要像他父亲做的那样。
想到儿时最崇拜的那个沉默的背影,沈系石忽涌起万丈豪情,“唰”的一声擎出长刀,仰天狂笑:“甚好!沈某今日绝命于斯,幸遇如此对手,也算不枉!”
他只须为主上争取一刻。
一刻的时间,足够惊涛雪狮子奔出轻功所能追赶的范畴,就算是眼前武功出神入化的石剑少年,也无从追起,龙腾镖局至此还清了主上的恩情,再无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