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渊笑了:“背叛?我只是不愿看着你们把圣火变成火炬游行的道具。”
他指着窗外:“你们教会百姓算账,很好。可当‘评分’成为通行证,当‘诚信值’决定婚配资格,当孩子因父母账目瑕疵被拒入学塾……这还是共算吗?这是新的门阀!”
李昭怔住。
“你们忘了沈先生最后的话。”赵文渊颤声,“共心不在制度。可现在呢?你们建衙门、设等级、搞轮换,俨然成了新贵胄!那些所谓‘平民审计员’,有几个真是泥腿子出身?大多不过是落第书生、失意小吏,一旦掌权,比旧官更狠!”
李昭低头,无言以对。
“北庭的事,我知道。”赵文渊道,“我没有直接参与,但我放任了一些人带走资料。我想看看,当你们被打倒一次,会不会醒悟。”
“可他们会杀人!”李昭吼道。
“那你们呢?”老人反问,“去年岭南清理‘虚假申报户’,三千七百家被剥夺口粮配额,导致十一人饿死。你们算过他们的命吗?”
李昭如遭雷击。
雪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只旧算盘上。李昭忽然注意到,它的框架材质特殊,非铜非木,竟是用烧结陶土混合金属粉末铸成。
“这是……?”
“第一代实验算盘。”赵文渊轻抚,“沈云卿亲手做的。她说,真正的算具不该属于任何人,所以要用最普通的材料,让每个孩子都能复制。”
李昭眼眶发热。
次日清晨,他背着昏迷的赵文渊下山,一路护送至终南山。途中写下万言书,《论共算之困与自救之道》,公开忏悔过往之弊,提议废除个人评分强制关联社会权利,设立“纠错赦免月”,允许百姓匿名举报系统内部舞弊而不受追究。
消息传开,举国震动。
有人骂他背叛改革,也有人称其勇毅如初。而在北方,叛军闻讯竟自行解散大半,首领留下一句话:“我们只为唤醒而战,既已发声,何必流血?”
风波渐息,但危机未绝。
某夜,柳芽在整理赵文渊带来的残卷时,发现夹层中藏着一页星图推演表。其计算结果显示:在未来十五年内,黄河中下游将发生三次特大洪灾,若无提前疏浚与移民规划,死亡人数或将超过百万。
更惊人的是,这份预测完成于贞观九十二年,作者署名竟是沈知微年轻时的化名“子规”。
“她早就知道了……”柳芽喃喃,“可为什么不说?”
韩九章研究许久,终于明白:“不是不说,是不能说。当时朝廷正与吐蕃鏖战,国库空虚,若提前预警,必被视为动摇军心。她选择把数据封存,留待后人发现。”
“那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
“建‘防洪共算网’。”韩九章决然道,“不再依赖官方勘测,发动沿岸百姓每日记录水位、土质、植被状况,用最简单的加减法汇总上报。哪怕只有一个村坚持记十年,也能形成有效预警。”
计划启动当日,第一个响应的,竟是当年纵火案主谋之子。那少年曾在牢中读完全套《共算原理》,出狱后改名换姓,成为黄河渡口一名纤夫。他组织同伴成立“浪底核算组”,用绳结计数每日水流速度,甚至发明了“漂木定时法”估算汛期提前量。
十年后,当第一场大洪水如期而至时,兰考县因提前疏散,竟无一人伤亡。百姓跪拜河岸,不是谢神,而是对着一面刻满数字的石碑叩首??那是他们自己十年来记录的水文总账。
又过了二十年,一位西域商人途经终南山,见一群孩童在桃树下学习拨打算盘。他好奇询问:“你们为何如此痴迷这些小珠子?”
一个女孩抬起头,认真地说:“因为每一颗珠子,都是一句真话。”
商人怔然良久,忽觉胸口发热。他解开衣襟,取出一枚黄铜挂坠,上面镌刻着一行粟特文:“一起数星星的人。”
“原来你们也懂这句话。”他声音颤抖。
女孩微笑:“不用懂文字。只要你愿意算清楚一件事,不管多小,你就已经是了。”
暮色四合,山风再起,携着无数算珠轻响,穿越千峰万壑,奔向辽阔人间。
谁也不知道,在极北之地的冰层深处,考古队正挖掘一座被雪埋三百年的哨所遗址。在一具冻僵的士兵遗骸旁,科学家发现了一块密封陶罐。打开后,里面是一卷羊皮,用汉、突厥、波斯三种文字写着同一句话:
>“我们守在这里,是为了让后来者不必再守。”
而在长安国子监新立的共算纪念碑上,最后一行铭文刚刚刻完:
>“光明不会胜利,因为它从未战斗。
>它只是存在,然后,驱散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