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跪在地上,对着熄灭的灯芯,一字一句地问:
“我们……还想要光吗?”
无人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大:
“我们??还想要光吗?!”
这一次,一只颤抖的手举了起来。是那位曾烧婚书的女子,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痕:“我……我想知道,如果没有制度,爱情是不是也会死?”
另一只手举起,是那位撕毁家谱的年轻人:“我想问祖先,你们定下的规矩,有没有考虑过我的痛苦?”
接着,是婴儿含糊不清的啼哭中挤出的两个音:“为……什……”
一道微弱的火星,在灯芯处闪了一下。
又一个人开口:“我一直在教孩子背圣人言,可……可我连圣人为什么这么说都不知道……我配做先生吗?”
火星再度跃动。
老妪闭上眼,将手掌覆在灯罩上,如同多年前那个春夜。但她这次不是为了压制火焰,而是传递温度。
“我问过自己一百遍,”她的声音苍老却坚定,“如果教育的目的只是让人听话,那和驯兽有什么区别?”
轰??
白焰冲天而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耀眼。那光不仅照亮了学堂,更穿透云层,直射九霄。金殿中的“大同之钥”猛然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仿佛承受不住这纯粹的“不确定之光”。
而最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已被乳白雾气侵蚀、陷入“终极解答”幻境的人们,竟一个个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神不再平和,而是充满了久违的焦灼与不安??那种属于活人的、尚未完成的神情。
“我……我刚才差点就相信了……”一位老者捂住胸口,浑身发抖,“可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儿子临死前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不想当好人了!”一个官员突然嘶吼,“我想先弄明白,我做的每件事,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升官!”
觉醒如野火燎原。
金殿剧烈摇晃,十二答奴齐齐抱头哀嚎。他们的胸腔内,一颗颗被封印的问题正在疯狂撞击牢笼。年轻女子猛然撕开衣襟,取出一枚血色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上面刻着“听命行事”四字。她盯着看了许久,终于狠狠摔在地上:
“娘,对不起……可这一次,我要先问清楚再决定怎么做!”
玉佩碎裂瞬间,她体内爆发出刺目青光,整个人化作一道疾影,直扑金殿核心!
其余十一人相继崩溃。有的拔剑斩断心脉以求清醒,有的跪地痛哭三十年未出口的悔恨,更有甚者,迎着“大同之钥”的光辉纵身跃入,只为用最后的生命质问一句:“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是幸福?”
金殿崩塌。
“大同之钥”在亿万道真实疑问的冲击下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金粉洒落人间。每一粒尘埃落地,便生出一朵问心莲,花心镌刻着不同的困惑,有些甚至违背常理,挑战伦理,亵渎神圣。
但老妪笑了。
因为她看见,有个盲童蹲在花丛中,伸手抚摸花瓣,轻声说:“虽然我看不见颜色,但我可以问:红色,是不是像妈妈的声音一样温暖?”
这才是活着。
风暴过后第七日,学堂恢复平静。新的课程开始了。
老妪站在讲台上,面前坐着几十个不同年龄的学生,最小的五岁,最大的已白发苍苍。
“今天的第一课,”她说,“不是传授知识,而是学习如何提出一个糟糕的问题。”
台下哄笑。
“什么叫‘糟糕的问题’?”有人问。
“就是那种让人听了会皱眉、会生气、会觉得你不识好歹的问题。”她微笑,“比如??‘为什么穷人要学忍耐,富人却不用?’或者??‘如果神是全知的,那他会不会也为自己的冷漠感到羞愧?’”
教室陷入沉默。
良久,男孩举起手:“阿婆,如果我们一直这样问下去,会不会有一天,把这个世界问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