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丈深,寒气逼人,可他越往下,身体越暖。落地时,黑泥沼泛起涟漪,晶石光芒大盛,照出他体内一条金色细线,自丹田直贯头顶,竟是地脉共鸣所化的“承愿筋”。
“你来了。”那模糊身影开口,语气温柔如旧。
“你是谁?”禾儿仰头问。
“一个忘了名字的人。”他说,“但我记得你。你母亲临终前把你放在祠堂门口时,我就看见了。你的心跳,和当年阿满一样。”
“阿满?”禾儿皱眉,“谁是阿多数?”
果然,她的名字也正在消散。
那人却不答,只轻轻抬手,一点青光飞出,落入禾儿眉心。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一个少女蹲在霜地上护住嫩芽;一群老人跪在槐树下诵读经文;一口枯井打开,素衣女子缓步走入……最后定格在一片浩瀚根网中,一颗心脏跳动,旁边站着他自己,已成老翁,白发苍苍,仍在低声吟唱:
>“犁头不说豪杰话,
>一粒种子一片春。”
“这是……我的未来?”禾儿颤抖。
“是选择。”那人说,“你可以走,从此做个普通孩子。也可以留下,接续这份守护。但你要知道,一旦答应,你就不能再有姓氏,不能娶妻生子,不能离田百步。你会慢慢被人遗忘,甚至连你自己,也会忘记为何站在这里。”
禾儿沉默良久,忽然蹲下身,捧起一把黑泥。
泥土在他掌心微微跳动,像活物。
“我喜欢它。”他说,“它……会说话。”
那人笑了,身影开始淡去。
“那么,从今日起,你便是‘无名氏’。”他说,“不必拜师,不必立誓。只要你还愿意弯腰播种,土地就会认你。”
话音落下,他的形体彻底散作光点,融入晶石。那一瞬,整座青牛岭剧烈一震,所有田地齐齐翻土三寸,无需人力。主田中央的“承愿麦”猛然拔高,结出第二茬九粒金谷,香气弥漫十里。
而远在东海,一艘渔船打捞起一块漂浮石像。渔民发现其面目酷似一农夫,左手提罐,右手握犁,背上刻着四个字:“归田有期”。当晚,石像消失,渔夫醒来时,船舱多了一袋新米,粒粒饱满,煮粥时满屋清香,一家七口吃了一整天都没吃完。
消息传开,沿海百姓纷纷建小庙供奉“田公像”,香火渐旺。但他们不知道,每尊塑像夜里都会悄然移动位置,最终面朝青牛岭方向。
南境各地,奇异之事频发。
某山村一夜之间稻田全熟,谷穗低垂如拜;某旱地突现清泉,泉眼处长出一圈小麦,排列成“反命归壤”四字;更有盲人复明第一眼看的不是亲人,而是田里的秧苗,泣不成声:“我梦见他在犁地……他说今年雨水够了。”
王朝派出的探子陆续抵达青牛岭,伪装成游方道士、药材商人、风水先生,试图探查“壤心井”秘密。可每当他们靠近井口百步之内,便会突然失忆,忘记来意,甚至主动加入守壤队伍,甘愿每日挑水浇田,至死方休。
其中一位曾是钦天监高官,精通命理,临终前喃喃道:“原来……真正的天机不在星斗,而在泥土翻身的声音里。”
百年流转,世事更迭。
皇帝换了十几个,战乱平了又起,饥荒来了又走。可无论天下如何动荡,青牛岭始终风调雨顺,岁岁丰收。村民不懂修行,也不知何为大道,只知道每年清明必蒸糯米,必唱那首歌谣,必把第一碗粥倒在田头。
后来有外乡学者考证,发现此地地下水脉竟与全国九大粮仓相连,形成一张隐形网络,每逢灾年,水源自动调配,润泽四方。他们称其为“南耕脉络”,立碑纪念,结果第二天碑文全部消失,只剩一行小字刻在背面:
>“勿谢我,谢种田人。”
又过了几十年,一位年轻修士御剑飞临,自称修真界顶尖门派“玄霄宗”首席弟子,奉师命前来收取“地灵之心”以助宗主突破境界。他手持法宝“拘壤索”,欲强行抽取壤心能量。
刚降落井口,天空骤然变色。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道青绿色闪电劈下,正中其身。他毫发无伤,手中法宝却化为灰烬。紧接着,整片山脉发出低沉轰鸣,万千植物根系破土而出,织成巨网将他裹住,吊在半空。
三日后,他被放下,眼神呆滞,口中不断重复一句话:“我不配……我不配碰那东西……”
此后终生隐居山林,不再修仙,只为农户看护庄稼,人称“田仆先生”。
而在这期间,禾儿已成长为一名沉默寡言的老者。他从不自称长老,也不接受跪拜,每日清晨第一个下田,最后一个归屋。他走路依旧不踩脚印,睡觉时床下总有嫩芽钻出。孩子们喜欢围着他转,问他故事,他总是摇头:“我没故事,我就是块土。”
可每当有人问他那首歌是谁教的,他会望向远方,轻声说:
>“是一个很早就走了的人,但他一直没离开。”
直到某个雪夜,他寿数将尽,躺在茅屋中,窗外飘着细雪。
三位守壤人跪在床前,请问继任者人选。
他闭目良久,忽然嘴角微扬:“你们听。”
众人屏息。
风穿过窗棂,带来远处田间的??声??那是麦穗摩擦的轻响,像是谁在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