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春各种各样待卖的十字架、神位牌、纪念碑之类,宛如另一个不埋葬尸体的坟
场。对面是拜占庭式结构的殡仪馆,它在夕阳中默默地闪着微弱的光辉。建筑物的
正面,装饰着希腊式十字架和模仿埃及古代书法的浅色图案,上面镂刻着对称地排
列的几行金字,内容均和来世有关;例如“彼等均已进入天府”,或者是“愿永恒
之光普照亡灵”。候车的阿申巴赫专心默读、欣赏这些字迹有好几分钟,让自己整
个心灵沉浸在对它们神秘意义的探索之中。正在这时,他瞥见护守在阶梯口两只圣
兽上面的门廊里站着一个人,他顿时清醒过来。这个人的外表颇不平常,把他的思
路完全带到另一个方向。
这个人究竟是穿过青铜门从厅堂里出来,还是从外边悄悄地溜到这上面,谁也
说不准。阿申巴赫对这个问题不加深思,就倾向于第一个假设。他中等身材,瘦棱
棱的,没有胡子,鼻子塌得十分显眼。他是那种红发型的人,皮肤呈奶油色,长着
雀斑。他显然不是巴伐利亚人,因为他头上戴着卜顶边缘宽阔而平直的草帽,至少
从外表看去是一个远方来客,带几分异国情调。不过他肩上却紧扣着一只本地常用
的帆布背包,穿的是一件缠腰带的淡黄色绒线衫一类的紧身上衣,左臂前部挟着一
件灰色雨衣,手臂托着腰部,右手则握着一条端部包有铁皮的手杖,手杖斜撑着地
面,下身紧靠着手杖的弯柄,两腿交叉。他仰起了头,因而从松散的运动衫里露出
的瘦削脖子上赫然呈现出一个喉结;他用没有光泽的、红睫毛的眼睛凝望着远方,
中间两条直而明显的皱纹与他那个塌鼻子衬托着,显得相当古怪。也许是他站着的
位置较高,使阿申巴赫对他有这么一个印象:他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勇悍的甚至是
目空一切的神态,这可能是因为他被夕阳的光辉照得眼睛发花,显出一些怪相,或
者面部有些畸形的地方;他的嘴唇太短而向后翘起,从牙肉那里露出一排又长又白
的牙齿。
阿申巴赫用一半是观赏、一半是好奇的眼光凝神注视着这位陌生人,但这种注
视似乎缺乏考虑,因为他猛然发觉那个人直楞楞地回瞪他一眼,目光恶狠狠地富有
敌意,有一种迫使他的眼锋缩回的威力。这下子可刺痛了阿申巴赫,他转过身来开
始沿着围篱走去,暂且决定不去注意这个人。不一会,他就把他忘了。不知是那个
陌生人的逍遥姿态对他的想象力起了作用呢,还是某种肉体因素或精神因素在起作
用,他只十分惊异地觉得内心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心里乱糟糟的,同时滋长着一
种青年人想到远方去漫游的渴望,这种意念非常强烈,非常新奇……这是一种早已磨
灭、久已淡忘的意愿……因而他两手反剪在背后,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目不转睛
地瞧着地面,审察着自己的心绪和意向。
这不过是对旅行的热望而已,别的没有什么。但它确实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激
动人心,甚至近乎一种幻觉。他的欲望显得一清二楚了。他早晨工作时起一刻也不
能平息的那种想象力, 描摹出……企图一下子展现出……五花八门人世间的种种惊险面。
他看着。他看到了一幅景色,看到了热带地区烟雾弥漫天空下的一片沼泽,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