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段时间,宇文融的家绝对是京中人气最高的几个地方之一,门前车水马龙,到访的宾客时常将坊街给堵得水泄不通,门阶则被踩踏的无比光滑,以至于坊中邻居们都为此叫苦不迭,但却又不敢大声抱怨。
可是到了。。。
张岱握着那枚玉符,指尖冰凉,仿佛触到了某种深埋宫闱的毒脉。他不敢耽搁,带着武氏穿廊过巷,避开了巡夜卫士与值宿小吏,直奔阎麟之居所。门下省后院有一处静室,原为前宰相裴光庭养病之所,如今已被阎麟之辟作密议之地,寻常人不得擅入。
武氏脚步踉跄,斗篷下露出半截手腕,青紫斑驳,显是受过酷刑。张岱心头一紧,低声问:“你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她苦笑:“你以为宇文融真只是被贬登州?他是被人押走的,一路严刑拷打,逼问党羽名单。我躲在驿馆柴房里三日不敢出声,直到他们把他押上船,才趁夜逃了出来……可我知道,若我不说出真相,迟早还会被抓回去。”
话音未落,静室门开,钱中宏探出身来,见是张岱,又瞥见其身后女子,神色微变,却未多言,只侧身让路。室内烛火摇曳,阎麟之正伏案批阅文书,听见脚步声抬眼看来,目光落在武氏身上,瞳孔骤然一缩。
“是你。”他声音极轻,却如刀锋划过寒铁。
武氏跪倒在地,颤声道:“相公明鉴,奴婢虽曾依附宇文融,但从未参与谋逆之事。此次冒死归来,并非求赦,只为揭发真正祸源??那枚玉符,便是证据。”
阎麟之缓缓起身,接过张岱递来的玉符,就着烛光细看。玉质温润,雕工古朴,正面刻着“龙渊”二字,背面则是一条盘龙纹样,龙首朝下,隐含倒戈之意。他凝视良久,忽然冷笑:“果然是他。”
张岱忍不住问:“谁?”
阎麟之将玉符置于案上,语气沉如深渊:“陇西李氏,左骁卫大将军李?之子??李衡。”
钱中宏倒吸一口冷气:“李衡?他不是早已外放朔方监军使,镇守北疆?”
“正是因为他远在边陲,才最不易引人怀疑。”阎麟之踱步至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望向皇宫方向,“此人表面忠谨,实则野心勃勃。其父李?乃宗室疏支,曾掌禁军多年,虽已致仕,余威犹存。而李衡自幼出入宫闱,深得惠妃信任,更与寿王私交甚密。若太子易位,他便是拥立首功之人。”
张岱听得脊背发麻:“所以宇文融并非主谋,而是替罪羔羊?”
“不错。”阎麟之回身坐下,眸光森然,“我早知有人暗中勾结边将,图谋废立,但始终查不到实据。宇文融确有贪墨之嫌,也确实联络过几位节度使,但他所图不过是权位之争,绝无篡逆之心。真正策划者,却是借他的名义行事,一旦事发,便可推他出去顶罪。”
武氏哽咽道:“那一夜,我在宇文融书房外听见密谈。李衡亲口说:‘待东宫易主,我掌羽林,则天下可定。’他还提到一人……内侍省少监高力士的心腹宦官陈玄礼,已在禁军中布下眼线,只等时机成熟,便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兵谏!”
室内一片死寂。连钱中宏都面如土色。张岱只觉胸口压着千钧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已非朝堂争斗,而是赤裸裸的政变阴谋!
良久,阎麟之缓缓开口:“此事必须立刻禀报陛下。”
张岱惊愕:“相公,若贸然上奏,恐激起对方狗急跳墙!况且……高力士是否知情尚不可知,万一消息泄露,反遭灭口?”
阎麟之摇头:“正因为高力士未必知情,才更要谨慎。此人虽为天子宠信,执掌内侍省近二十年,但素来谨慎守分,从不结党营私。若能争取其支持,则宫中耳目尽在我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明日午时,陛下将在蓬莱殿召见诸宰相议事。届时我将以‘整顿边防’为由,提议召回李衡述职。若他推辞不来,便是心虚;若敢回来,则正好一网打尽。”
钱中宏皱眉:“可若李衡背后另有靠山……比如,惠妃本人?”
阎麟之冷笑:“惠妃纵有野心,也不敢公然涉逆。她所倚仗者,无非是圣眷深厚、寿王聪慧。只要我们不动皇子,只惩治奸臣,便可名正言顺。至于她……自有天子裁断。”
计划既定,众人各自散去。张岱送武氏至偏院安置,临别时她抓住他的手,眼中泪光闪动:“八郎,谢谢你肯听我说完这些话。若我明日死了,请告诉世人,我不是妖妇,我只是……不想看着大唐乱了。”
张岱心头酸楚,只能点头。他知道,这一夜之后,有些事再也无法回头。
次日清晨,长安城雾气弥漫。张岱早早来到门下省,却发现李?已在廊下等候。这位昔日裴党骨干神色憔悴,眼下乌青,似是一夜未眠。
“八郎。”他低声唤住张岱,“我能单独说几句话吗?”
二人步入偏厅,李?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这是我昨夜整理的裴光庭旧档,其中涉及数笔可疑军饷流向,皆经由户部转拨,最终流入朔方、河西两镇。经查,签批之人,正是李衡。”
张岱震惊:“你也察觉到他了?”
李?苦笑:“我主管封驳多年,岂看不出诏令中的破绽?只是从前碍于裴相压制,不敢深究。如今……”他抬头直视张岱,“我知道自己过去站错了队。但我仍是个唐臣,不愿见社稷倾覆。”
张岱肃然拱手:“李某高义,张某铭记。”
李?离去后不久,宫中传来诏命:今日蓬莱殿议事提前至辰时三刻。阎麟之闻讯,立即召集心腹部署。张岱随行入宫,穿过重重宫门,只见金吾卫巡逻严密,羽林军列阵森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蓬莱殿内,萧嵩之已先到一步,面色阴沉。见阎麟之进来,冷哼一声:“阎公好大的威风,一道封还诏书,竟让我数日不得面圣!”
阎麟之淡然回应:“制度所在,不得不尔。倒是萧令公近日闭门谢客,可是身体不适?”
萧嵩之怒极反笑:“你莫得意太早!朝局未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正说话间,内侍传呼:“圣驾到??”
众臣连忙整衣肃立。片刻后,玄宗皇帝缓步而出,龙袍加身,神情威严却不失从容。他在御座落定,扫视群臣,目光在阎麟之脸上停留稍久,方道:“今日召卿等前来,一是商议秋税减免事宜,二是听取门下省关于边将调度之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