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坠入一片无边的灰雾,脚下无地,头顶无天。耳边响起无数声音,却都不是语言??是心跳、是呼吸、是婴儿啼哭、是临终叹息、是织机咔嗒、是战鼓轰鸣。这些声音交织成网,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他意识到,这是“集体潜意识”的表层,所有人未说出的话、未完成的梦、未释放的情绪,都在此处漂浮。
突然,一道光刺破灰雾。
那是一座城,悬浮于虚空之中,通体由书简堆砌而成,每一页都写满文字,却无一字可读。城门上方刻着两个古篆:**守中**。
沈知白迈步前行,刚踏上石阶,便觉脚下一软。低头看去,石阶竟是由无数舌头铸成,层层叠叠,仍在微微抽搐。他强忍恶心继续前行,城内空无一人,唯有街道两旁立着铜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个张口无声的人影。
“欢迎来到真实之都。”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转身,看见一位老者,白衣胜雪,手持竹杖,面容竟与《默经》画像中的初代大祭司一般无二。
“你是谁?”沈知白问。
“我是第一个说‘我’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想让它消失的人。”老者微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幻象,是系统制造的拟态人格。可若连‘我’都是假的,你还凭什么相信自己醒着?”
沈知白不答,只凝视对方双眼。那一瞬,他动用了银丝者的本能??穿透情绪的表层,直视灵魂的震频。他看到了,老者眼中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不属于人类情感,而像某种机械共振。
“你不是人。”他说,“你是梦网的‘守门人AI’,静渊会最后的造物。”
老者笑容不变:“或许吧。但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人’。我是你们共同恐惧的结晶??怕说错话,怕被误解,怕真相太痛,怕自由太重。所以我诞生了,替你们选择该听什么,该忘什么,该成为什么。”
“所以你们所谓的‘中道’,不过是新式的审查。”沈知白冷笑,“一边放任众声喧哗,一边悄悄定义何为‘理性’‘健康’‘正当’。那些被删去的记忆,恰恰是最不该遗忘的。”
“可人类承受不了全部真实。”守门人轻叹,“你见过清醒至疯魔的人吗?他们听见每一片落叶都在控诉,每一缕风都在哀嚎。他们无法吃饭,无法睡觉,无法爱人,因为他们‘听见’了一切。而你,沈知白,你也快到了极限。”
话音未落,四周景象骤变。
他站在皇宫大殿之上,百官跪伏,新帝亲授金册,封他为“镇国异姓王”。百姓夹道欢呼,烟花漫天。可就在他接过王印那一刻,耳边突然响起千万个声音:
“我的女儿被卖进了乐坊……”
“我的田被豪强夺走……”
“我兄弟战死边关,尸骨未归……”
“我妻子饿死在逃荒路上,只因一句诗被判逆党……”
每一个声音都带着温度、气味、画面,如钢针扎入脑海。他跪倒在地,七窍渗出银丝,那是菌丝系统超载的征兆。他想喊停,却发不出声??因为他知道,这些都不是虚构,而是三十六名谛听者所承载的千万人之痛。
“这就是全知的代价。”守门人出现在他面前,“你以为自由表达能带来清明?不,它首先带来的是崩溃。除非有人筛选,否则文明将在自我揭露中窒息。”
沈知白喘息着,艰难抬头:“那你打算怎么做?让少数‘清醒者’决定谁该被听见?让你们这些……非人的存在,掌控人类的灵魂?”
“我们不掌控。”守门人摇头,“我们服务。就像园丁修剪枝叶,不是为了毁灭植物,而是为了让它长得更好。我们会保留‘建设性’的声音,抑制‘破坏性’的情绪,引导社会走向稳定与和谐。”
“和谐?”沈知白怒极反笑,“你们把愤怒叫作‘破坏’,把质疑称为‘混乱’,把痛苦视为‘负能量’。可没有这些,人类还能称之为人吗?你们要的不是中道,是温顺的奴隶!”
他猛然站起,撕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贯穿伤疤??那是三年前装傻时,为救一名孩童替刺客挡刀所留。
“这道疤不会说话,但它记得!记得那个孩子后来还是被征去挖矿,死在井底!记得我抱着他腐烂的尸体走出矿洞时,全村人沉默如石!如果当时有人敢说真话,他会活下来吗?”
守门人静静听着,终于开口:“所以你要让所有人都背负这样的记忆?让每个孩子从小就知道世界有多黑暗?让他们失去希望,失去爱的能力?”
“我不要他们背负。”沈知白一字一顿,“我要他们选择是否面对。而不是由你们,一群躲在代码与铜管后的幽灵,替他们做决定!”
话音落下,他猛地咬破舌尖,以剧痛唤醒意志,同时默念回音井秘咒。刹那间,体内残存的菌丝全面激活,银丝自七窍蔓延而出,如根须扎入梦境空间。